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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准、技術、資金和機制仍存在瓶頸——

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如何破局

2024年01月12日09:30 | 來源:科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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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瞳工作室出品

採 寫:本報記者 李 禾

策 劃:劉 恕 李 坤

四川省廣元市蒼溪縣三會村,地處嘉陵江流域秦巴山南麓,是一個海拔800米的山區丘陵村庄。2400多名村民居住比較分散,生活污水收集難一度成為農村“治水”的“攔路虎”。

“原先我們這裡家家都是旱廁,一到了夏天味道就特別大,而且蚊子和蒼蠅很多。現在家裡都有了污水處理設備,村子裡的環境變好了。”年過七旬的三會村村民沈治忠樂呵呵地說。

近日,科技日報記者隨四川省生態環境廳組織的“川江千裡行”採訪團在三會村採訪時看到,村民的院子裡都有4個帶著井蓋的小池子,這是單戶“3+1”污水處理池。井蓋下“藏”的是村民生產生活中產生的污水和廢水。它們經厭氧發酵沉澱和隔油池處理后進入儲存池,在進一步降解后,水質能達到省標三級標准,可用於灌溉蔬菜、果樹等。全村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覆蓋率、收集率、處理率和資源化利用率均達100%。

近年來,隨著宜居宜業和美鄉村的建設,各地在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方面探索出多種模式,鄉村的“顏值”不斷提升。

然而,從全國來看,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率仍有待提高。生態環境部、住建部等部門公布的數據顯示,2022年,我國城市污水收集率約為70%,而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率僅為31%,很多農村依然處於“污水靠蒸發、垃圾靠風刮”的狀態。

當前,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存在治理機制不完善、治理重點不突出、治理成效評估不合理、治理模式不科學等問題,標准、技術、資金和機制仍是制約“治水”能力提升的瓶頸。如何破解這些難題,讓建設美麗鄉村的步伐走得更快更穩更實?

一戶一策,標准不搞“一刀切”

農村生活污水是指農村日常生活中產生的污水,以及從事農村公益事業、公共服務和民宿、餐飲、洗滌、美容美發等經營活動產生的污水。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農村人居環境整治、全國農村環境綜合整治“十三五”規劃等推動下,我國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實現了跨越式發展。

在廣元市,像三會村這樣用上污水治理設施的農村有1046個。截至2023年10月底,四川省68.32%的行政村生活污水得到有效治理,較2019年初提升約50個百分點。

“可以說,近十年是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能力提升最快的十年,治理設施投入不斷增加。”國家城市環境污染控制技術研究中心研究員彭應登坦言,盡管如此,目前農村生活污水治理還存在著大量設施“晒太陽”的現象。

即便是北京,農村地區環境基礎設施建設仍顯滯后,日益成為城市建設的短板。第二輪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發現,北京市鄉村振興戰略實施方案明確提出,到2020年底全市農村污水處理要覆蓋村庄1847個,但截至2020年9月仍有282個村庄未完成任務﹔農村地區污水治理設施重建設、輕管理的問題比較普遍,已建成設施中約15%無法正常運行。

“在我國中西部欠發達地區的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設施建不起、用不起的情況就更為普遍了。”彭應登說,目前,我國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尚處於早期階段,技術還不成熟,有些地方照搬照抄城鎮污水處理技術,有些地方過於追求低成本治理,甚至出現技術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等現象。而盲目選擇治理技術模式,是造成后期設施“晒太陽”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前,城鎮生活污水處理方式是通過管網把污水收集起來,輸送到污水處理廠統一處理。這種“大集中、大處理”的技術相對成熟,並實現了標准化。但農村地廣人稀,污水收集管網建設成本高、利用率低,加上各地情況千差萬別,生活污水治理呈現“大分散、小集中”的特點。

此外,和城鎮生活污水處理后集中排放到水體環境中不同,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后或用於農業灌溉、庭院綠化,或用於景觀池,或直接排入周邊環境。“治理技術應該是精准匹配不同去處和用途的。”彭應登說。

隨著“啪”的一聲,灶台中有藍色的火苗躥起。在四川省南充市儀隴縣新民村,村民許家全在自家廚房裡打開沼氣開關。他告訴記者,他家的燃料來自糞污產生的沼氣。

儀隴縣生態環境局水環境與農村生態股股長李奇介紹,這戶村民採用的是“沼氣池+舊糞坑”污水治理模式。即把廁所糞污和畜禽糞便都接入沼氣池發酵,淘米、洗菜等生活污水都接入舊糞坑,由此產生的沼氣可用作燃料。“沼氣在春夏秋三季完全夠用,只是冬季時需要補充一些燃氣。這樣既省錢又能產生肥料,真是好用又劃算。”許家全說。

在許家全的隔壁,村民許智採用的是另一種污水處理模式。“這是三格化糞池和生活污水收集池的‘3+1’模式。”許智指著腳下三塊小格解釋道,糞污在化糞池發酵腐熟后用作肥料還田,生活污水收集池的污水經治理后,則用於農業灌溉。

兩家為何採用不同的污水治理模式?“許家全養了兩頭豬,有畜禽糞便處理的需求。”李奇說,許家全家裡原本就有沼氣池,施工隊隻需對原沼氣池進行維修改造即可,這樣就降低了改造成本。“無論是‘沼改廁’模式還是‘3+1’模式,都是讓農家廁所排放的‘黑水’、餐廚洗滌排放的‘灰水’,能夠分類收集,再進行資源化利用。”

除了以上兩種模式,儀隴縣創造性地探索了其他模式。比如,針對居住相對集中的農戶,採取“集中聯建”的治理模式﹔靠近城區的則採用“截污納管”的模式,直接進入城鎮污水處理廠等。

“要為每戶人家找到最適合的治理方式。”儀隴縣生態環境局局長劉正說,儀隴縣推進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時,堅持“因戶施策、充分利舊”原則,將改廁與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相結合,探索出的丘陵地區“廁污共治”模式,被全國土壤污染防治部際協調小組列為典型案例。

破解資金難題,建得起更要用得起

要達到的排放標准越高,治理成本就越高。因此,農村生活污水處理設施能否建得起、用得起,跟排放標准密切相關。

資金也是制約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的“瓶頸”之一。生態環境部環境發展中心公布的一份材料顯示,從整體推進情況看,各地的治理設施運維資金主要依靠政府各級財政。僅有浙江、福建、江蘇等極少數地區探索征收了農村生活污水處理費,作為設施運維經費的有益補充。

近年來,全國每年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設施的建設投入均在600億元以上。可以預見,隨著我國對農村人居環境整治要求的提高,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的投入力度還會繼續加大。

“目前,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設施數量快速增加,設施長效運維資金保障難的問題也日漸突出。”彭應登說。

為破解資金困境,儀隴縣在設施建設和運維方面進行了探索。以前是各部門單打獨斗,難以形成合力。比如,水務部門修建部分農村污水處理設施,環保、農業、扶貧部門也修建農村污水處理站,造成設施重復建設,導致資金浪費。如今,儀隴縣財政統籌安排“千村示范”“廁所革命”“土地增減挂鉤”等項目資金,各部門協同推進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建設。

李奇說,自然資源部門在修建“土地增減挂鉤”項目聚居點時,除配套污水管網、化糞池、人工濕地等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設施外,還整體規劃了庭院綠化、果蔬地塊等,方便群眾生活污水資源化利用。

設施維護是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費用的“大頭”。儀隴縣則採用“戶用戶管”的廁污共治模式。每戶人家每年隻需對分散治理設施清掏一次,對損壞的糞池、收集管網進行維修即可,維護費用較低。“我們還採用‘財政補一點、鄉鎮給一點、村級拿一點,群眾出一點’的‘四個一點’方式籌集資金,保障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有序推進。比如許家全的‘沼改廁’改造花費了1200元,他自籌400元,剩下的由當地政府補助。”李奇說。

除了“戶用戶管”外,四川各地對靠近城區的村庄則採取納入城鎮污水管網治理模式。儀隴縣奶子石農村社區郭家嘴聚居點距離縣城僅4公裡。這裡的生活污水通過管網接入縣城污水處理廠。為保証污水提升泵站正常運維,該聚居點每戶居民每年繳納100元,用於水泵電費支出。“每年100元,錢不多,又能確保村容村貌的整潔,大家都願意。”村民劉家貴說。

共治共享,區域聯動攜手“護”水

長江一級支流嘉陵江發源於陝西省秦嶺南麓,從甘肅進入四川,流經廣元、南充、廣安三市,最后在重慶匯入長江。嘉陵江的四川段佔流域全長的71%。

龍洞溝是嘉陵江左岸的一級支流。由於農村生活污水、畜禽養殖污水排入,這裡一度水體渾濁、異味難聞,曾是當地群眾投訴最多的臭水溝。

農村生活污水排放是導致流域水體黑臭的主要原因之一。“我們對龍洞溝周圍70戶人家建立三格化糞池,消除沿線農村因生產生活產生的污染。”廣元市蒼溪縣生態環境局總工程師紀進說,除了對河道周邊實施源頭控制外,他們還採取清淤疏浚、原生態河道植物重建、建設生態浮島等生態修復手段,在龍洞溝周邊建設了生態步道,如今河岸成了農民休閑的好去處。

記者看到,雖然已是冬季,龍洞溝清水潺潺,兩岸的花朵還在盛開,有人在水邊垂釣。

廣元市生態環境局四級調研員楊文生說,蒼溪縣從“連片治理”農村生活污水轉變為“全域治理”。蒼溪縣制定了縣域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和黑臭水體治理專項規劃,全面推進“三水共治”,即堅持“水污染治理、水生態修復、水資源保護”協同治理,推行河湖長制,全面建設農村水美新村27個。

據統計,截至目前,廣元市67條農村黑臭水體全面完成整治,全市行政村農村生活污水有效治理率達74.8%。南充市19條農村黑臭水體全部完成整治,1889個行政村的農村生活污水得到了有效治理,治理率達72.7%。廣元市、南充市農村生活污水和黑臭水體治理,為嘉陵江“一江清水入長江”提供了重要支撐。

興隆河是嘉陵江中下游右岸一級支流,也是四川省武勝縣、重慶市合川區的界河。“以前河裡出現了污染,我們馬上去巡河,確認是不是對方的問題。”武勝縣生態環境局局長廖晉說。

2021年10月印發的《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規劃綱要》提出,加強污染跨界協同治理。於是,武勝縣與合川區積極開展跨界河流聯防聯治,簽訂《跨省界河流聯防聯控框架協議》《生態共建環境共保協議》,共同編制興隆河“一河一策”精准治理方案,建立兩地河長制辦公室聯席會議制度,定期召開聯席會議交流經驗做法。

“現在如果河裡出現了污染,我們仍然是馬上去巡河,確認是不是自己的問題,立刻著手解決。”廖晉說,武勝、合川兩地還組建聯合執法工作小組,依法聯合查處兩地畜禽養殖場、生活污水集中處理設施、規模化農業種植基地等重點違法排污行為,確保流域內涉水污染源達標排放。

在兩地通力合作下,興隆河水質持續向好。近兩年,興隆河搖金斷面年平均水質均達到Ⅲ類,嘉陵江出川斷面水質穩定在Ⅱ類。

污水變“肥水”,智能管理精准高效

“生活污水中的氮、磷等,如果排放到水體中,是富營養物質。但對於農業來說,卻是肥力的來源。”彭應登說,農村跟城市情況不同,不應該簡單照搬城鎮污水處理廠污染物排放標准,而應堅持資源化利用為主,充分利用污水中的氮磷等養分資源。這既節水又節能,還能降低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成本。

浙江省建德市鎮頭村,是知名的“網紅”村。在這裡,郁郁蔥蔥的樹木與稻田、濕地、綠地等相互映襯。游客們可能不知道,在綠地下面就是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設施。鎮頭村利用治理后的生活污水,澆灌農田、果園、林地等,年利用水肥資源1.2萬余噸,污水資源化利用正讓鎮頭村變成“污水零直排村”。

“發揮污水水肥功能,進行資源化利用要定期對結果進行評估,及時改進,確保治理成效。”生態環境部土壤與農業農村生態環境監管技術中心研究員夏訓峰說,利用果園、菜園、農田、草地等消納污水時,不能造成板結、鹽漬化等問題。

為了讓農村生活污水資源化利用更科學、更智能、更精准,建德市打造了農村生活污水智慧管理系統,投放農村生活污水治理設施前端感知設備418套。這些設施實時採集感知設備、運維巡檢、市鎮村分級檢查等數據,並傳輸到智慧管理系統。

該系統還能產生“紅黃綠”三色二維碼,實現每個治理設施一個“健康碼”。村民掃描“健康碼”就可以清楚地了解自家生活污水治理的情況,並進行故障上報、意見反饋等,做到“自家設施自家管”。設施的運維和監管人員不需要跑遍每個鄉鎮,而是根據村民上報情況精准解決問題,實現了“污水進、管子通、機器轉、出水好、環境美”的目標。

近日舉行的生態環境部部常務會議審議並原則通過了《關於進一步推進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的指導意見》,將深入謀劃和推進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工作,加大治理和監管力度,著力提升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水平。下一步,各省級生態環境部門可根據實際情況完善成效評判標准。此外,還將定期對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成效進行評估,結合區域水質改善需求,分階段逐步提高治理水平。

“由此一來,在農村生活污水方面不會有全國統一的排放標准。”夏訓峰說,我國未來將堅持因地制宜、分類施策,優先選用技術可行、經濟合理的治理模式,不搞“一刀切”。

為破解農村生活污水治理難題,彭應登建議,國家或地方層面創建試點示范,引導地方將農村污水治理與農業綠色發展有機結合起來。尤其是對於缺水、少水地區,鼓勵就地就近開展污水資源化利用,杜絕一味建管網、上設施。他還建議,各地在深入調研、充分論証的基礎上,審慎建設污水治理設施,並盡快完善污水治理設施改造及退出機制,及時更正不合適的治理模式或工藝。

(責編:王震、陳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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