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頭固然有傲慢之處，畢竟有投資邏輯支撐。而散戶雖取得小勝，但也不乏瘋狂。其勝利大廈也許是建立在沙灘之上，烏合之眾的聯盟隨時可能會瓦解。兩者的信息、能力、工具和資金不在同一量級，本不應該成為對手方，卻偏偏是大荒謬市場中的一對小冤家。

“You only live once”（你隻能活一次）。2021年初，美國散戶發起一場投資運動，高喊這句口號。

這句話用在投資股票上，試圖表達“即使某隻股票投資風險極大，都要博一博”的情緒。

這樣的情緒已經造就一場美國散戶暴打華爾街大鱷的超級大戲。

美國散戶們憑借著一套極具號召力的逼空方案，將電子游戲零售公司GameStop（GME）股價在多家知名機構做空的背景下推向飆漲，而多家做空機構近兩周以來損失高達數億美元。

除了GameStop，美國散戶們還通過不斷加持AMC、黑莓等被嚴重做空的股票，拉高股價。

已經榮登世界首富寶座的特斯拉CEO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在這場大戰中，並沒有傾向於華爾街1%的精英。他不斷助威散戶的行動，並且直指“做空是一場騙局”。

這樣的抱團發力已經驚動白宮，美國証交會（SEC）表示，正主動監控期權和股票市場的波動性。在市場層面，散戶們激烈的投機行為讓華爾街許多人深感不安，引得四面八方的圍剿，熱門互聯網券商們紛紛宣布限制相關“妖股”的交易活動，並提高保証金要求。

無法繼續在“逼空大戰”熱門股開倉的散戶投資者開始尋找新的目標，白銀、狗狗幣都成為了新的戰場。

但GME事件已經產生“蝴蝶效應”，同時在全球多國發酵。亞太和歐洲市場的空頭概念股受到了資金的瘋狂追逐。在歐洲，Unibail-Rodamco-Westfield等最受沽空機“青睞”個股已經錄得了20%以上的升幅。在澳大利亞，一家公司因股票代碼中有跟GameStop一樣的“GME”，便一度莫名其妙飆升了60%。

WSB的網絡大本營

美國散戶抱團的大本營，駐扎在Reddit上的WSB論壇。

所謂WSB，是WallStreetBets（華爾街賭博）的縮寫。

2012年，在墨西哥生活的羅戈津斯基（Jaime Rogozinski）創辦這一論壇。

最早創立之時，羅戈津斯基原本是想建立一個有經驗的投資者可以就高風險、高回報的短期交易策略交換技巧的平台。

“所有討論都是關於長期投資和指數基金的。” 羅戈津斯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他還依據這一論壇的經歷，寫了一本名為《WallStreetBets：“嬰兒潮”如何創造世界上最大的千禧一代賭場》的書。

羅戈津斯基堅持認為，他創建的WSB是一個認真的學習論壇。不過隨后的幾年裡，羅戈津斯基多次表示，自己從未想象過這個論壇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論壇開辟不久，很快就吸引了一批投機主義者，這其中包括名聲很不好的馬丁·什克裡裡，這位前對沖基金經理目前因証券欺詐行為而被判入獄七年。

而今，WSB上的群體主要以投機者為主，他們大多數是“day trader”（以一天為周期的投資者），站在金融學對立面，不講究價值投資。

在此次對GameStop的炒作中，眾多投資者採取的手法是買入看漲期權。看漲期權是一種衍生品合約，持有人有權在特定的時間范圍內以規定的價格購買標的証券。當標的股票單日漲幅達到100%時，看漲期權合約價值會以更大的幅度飆升。

期權交易對於“千禧一代”的投資者來說，已經變得易如反掌。而在美國寬鬆的監管條件下，看漲期權可以有三倍杠杆，這讓資金並不充分的投資者可以進行分拆操作。而新的、免佣金的應用程序，比如Robinhood充當了很好的掮客角色。

雖然WSB現在被稱作是一群民粹主義者，但一些人認為，WSB實際上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易怒”和“粗鄙”。

風險資本家Chamath Palihapitiya日前對CNBC表示，WSB中其實有很多聰明人，也研究公司情況和未來發展，但還是抵擋不過大多數人的力量。

Chamath有很多粉絲，他還在推特上帶頭買GME。他作為散戶代表接受CNBC的採訪，在市場上引來又一輪熱潮。

在採訪中，Chamath表達了幾個主要觀點：

1. 散戶集體抬高股價屬於正常行為，符合市場規則﹔

2. 量能交易也是交易方法之一，做空機構常年使用量能交易來割“韭菜”而無人問責，散戶使用同樣的方法卻要被質疑，不公平﹔

3. 公司股價反映的市值不需要完全符合公司情況，特斯拉當年被大量機構做空，而現在依然發展為了最大的電動車企業﹔

4. 即使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也有權力那麼做，因為這是自由市場。

“韭菜復仇記”

一場魔幻大戲，看似是從社交媒體上引戰，但前因早已埋下。

美國散戶曾有過輝煌的歷史，數據顯示，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美國散戶就已經持有了所有美股的九成之多，但隨著時代更換，散戶群體慢慢沒落。

海通証券研報顯示，2018年年中，美國機構投資者持有市值佔比高達 93.2%，個人投資者持有市值佔比不到6%。散戶的落寞，和華爾街的精英派頭形成對比。

而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一度大量的散戶被收割，華爾街高層卻平安無事。WSB上一位用戶在寫給媒體的公開信中提及自己不幸的成長經歷，他在金融危機后，家人僅靠煎餅、奶粉、豆類和大米生存了一年。

他還直言，自己對Melvin資本厭惡至極，正在不惜代價地復仇。“我用信用卡支付了本月的房租，然后把積蓄傾注到GME”。

這也許可以解釋此次散戶們如此瘋狂的行為邏輯，在這個面對疫情以來美國政府大方派錢的巧妙時間點，WSB有錢進“賭場”了。

一位國內私募基金經理告訴記者，這場鬧劇尚不能被稱作是“散戶吊打機構”，問題的根源在於個股期權的流動性太差，一部分投資者通過購買個股或看漲期權的方式推動股價上漲，逼得持有空頭期權的對手通過購買股票來對沖風險，不斷推高股價，乃至空頭認賠。而對於流動性差的品種，發生逼空行情是正常的，讓機構認栽，這是市場中散戶們最樂意看到的事，很多人嗅到機會，集中時間涌入，最后機構認輸陪了大錢。

但游戲遠未結束。在WSB論壇上，年輕的散戶們還將氣撒向了別處，他們稱“對沖基金排名第一，而腐敗的銀行排名第二”，並稱白銀市場是地球上受到操縱最多的市場之一，銀行操作員一直在對價格撒謊，並且壓制金屬的真實價值。

一位用戶的發言得到了廣泛贊同：“這可能是真正的‘佔領華爾街’，我們已經厭倦了西裝革履的人操縱我們的生活。”

一場鬧劇

GME等股票的暴漲驚動了白宮，SEC表示正主動監控期權和股票市場的波動性，在評估那些受監管的實體（公司）和金融中介結構的活動。

不過，香港西澤投資董事總經理周寧告訴《國際金融報》記者，此次美國散戶的行為目前算不上一種市場操縱。

“此次行為是自發性的，並不存在上市公司勾結、通過不對稱性利用普通投資者進行牟利的行為。”周寧表示。

而美國散戶言稱，取得“庶民的勝利”，乃至外界對於美國從機構化市場轉向散戶化市場的擔憂也為時過早。

中原銀行首席經濟學家、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學術委員會委員王軍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空頭固然有傲慢之處，畢竟有投資邏輯支撐。而散戶雖取得小勝，但也不乏瘋狂，其勝利大廈也許是建立在沙灘之上，烏合之眾的聯盟隨時可能會瓦解。兩者的信息、能力、工具和資金不在同一水平和量級，本不應該成為對手方，這堪稱大荒謬市場中的一對小荒謬。

“兩方力量在市場上並不是對手，但散戶力量聚沙成塔，產生擊鼓傳花的效應，確實能夠產生對個別股票股價的影響力。這是在特殊環境下，散戶利用媒體平台做的一次誘導式投資。但機構不會因此被顛覆。交易規則還是機構等主流力量制定，散戶化並不是趨勢，從大方向看，美股仍是機構市場。”

周寧表示，機構掌握的資源更多、玩法更多，並且能夠獲得更低廉的資金，同樣也可以動用媒體力量分化散戶。

“在出現核心類似機構這種具有足夠影響力的領頭者之前，美國散戶血洗華爾街僅是曇花一現。從全球角度而言，機構化的方向也暫時不會改變。”周寧表示。

在美國社交媒體上，有人早已判定散戶的失敗結局。一些評論戲謔到：“大家拿著政府疫情紓困計劃所發的錢買股票，也不虧，只是將國家發的錢還回去了而已。”

上述私募基金經理也告訴記者，並不看好散戶的行為，“從價值投資角度講，如果公司本身質量不高，利潤很低，散戶靠熱情可能短期爆了空頭，但是長期來看，並沒有意義，投資還是要回歸公司基本面”。

“總體來講可能是一場鬧劇，是美股泡沫崩潰前的一場鬧劇。”王軍表示。

不過，周寧提出，散戶抱團痛擊華爾街大佬的現象值得研究。

“美國金融監管鬆弛，機構獲利工具向散戶開放，因此出現了散戶逆襲的現象。在未來，有可能出現機構和散戶之間的界限愈發模糊，在市場中的佔比出現變化。”

這一趨勢在其他地區已經有所體現。香港交易所2020年11月25日公布的《現貨市場交易研究調查2019》的調查顯示，香港本地個人投資者參與整體市場的交易金額比重由2018年的10.3%增加至2019年的13.6%。

“需要警惕的是，此次美國散戶集體推升股價可能是一場更大變化的導火索。目前美股估值已經達到歷史新高，外界早已在關注泡沫將何時破裂。當一些推高的個股從高位回落，很有可能率先從市場情緒上刺破美股泡沫。而這有可能引發全球連鎖反應。去年3月，美元出現流動性問題，引發美股暴跌，最終帶動了全球股市拉崩。”周寧表示。

目前，美國散戶和華爾街的對抗仍在進行，何時進入終局之戰仍未可知。而作為事件最大主角的GameStop尚沒有進行表態，該公司的官方推特賬號上，依舊更新著最新款的游戲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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