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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的錢在哪兒卻退不回來 被押金套住的生活

李晨赫
2018年12月25日08:31 | 來源:中青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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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知道自己的錢在哪兒卻退不回來 被押金套住的生活

  被押金套住的生活

  先說一個笑話:

  有一天,兒子問父親:如果我們知道一個東西在哪裡,是不是就不算丟了?

  父親說,當然了,怎麼了?

  兒子指了指腳下的大海,說:爸爸,我把咱們家祖傳的花瓶掉海裡了。

  這個笑話可能至少能寬慰到一千萬人——有超過一千萬人,試圖排隊退還共享單車押金款。按照每人99元的最低額度計算,這筆押金超過10億元。

  知道自己的錢在哪兒,卻退不回來。這是消費者的無奈。“沒為了退卡跟人吵過架的人,不足以談人生。”除了成為眾矢之的的單車平台,還有數不清、看不見的傳統商業,在上演著一幕幕大戲。悲傷的是,消費者往往隻能配合演戲,做一名演員。

  要不回來的房租押金

  陳長生是北京眾多租客中的一位。天通苑的小超市、便利店、菜市場、商場齊全,讓他覺得十分便利。只是找房的兩次經歷讓他心有余悸。

  去年11月,他從一家租房中介機構退房。他以2800元/月的租金租了一年,押金是一個月的房租。

  “沒有押金條,押金不退。”中介不容置疑地告訴他。

  陳長生翻出家裡的材料,幾年前的押金條、繳費單都被他細細收好,偏偏就沒有這張押金條。他回憶,一年前辦理租房手續的時候,就沒有押金條。

  陳長生趕緊找當時的中介問,結果發現,對方已經將他的微信刪掉了,手機也打不通了。他和新的中介磨了半天,對方發了慈悲,說,給你寬延到月底。兩周之后如還沒有找到,就過期不候。

  陳長生找朋友了解,即便當時有押金條后來丟了,也不能成為不退押金的理由。他告訴中介,“我要去中消協、房管局等單位投訴你們。”

  中介態度變了個樣,說,“我們有關規定就是這樣的,我可以試著給你寫寫申請。”后來,對方承諾,一周就可以把錢退到陳長生的卡裡。但最終退多少錢,要以到時候打到卡裡的金額為准。

  陳長生等了兩周,一毛錢都沒到賬。他惱了,給中介下了最后通牒:“你們總部在哪兒?我明天就去當面找財務,現場給我退。”

  當天晚上,陳長生卡裡多了1400元。這相當於押金的一半。

  “水費2個人約600元/年,衛生費400元左右(沒見過人來打掃),下水道維修、熱水器維修各一次計580元。”這是陳長生倒推中介算的賬。

  這次換房也讓他有機會換了一家中介。沒想到的是,原本想從黑中介中抽身,卻差點陷入“黑社會”的包圍。

  由於換房時間隻有短短兩天,周六上午,他趕去海澱知春路附近看房。這次,他尋求了另一家中介公司的幫助。看了幾個房源,他想回去再考慮一下,卻被兩個中介人員攔住:要麼訂房,要麼付看房費。他立刻報警,才得以安然脫身。

  唐藝的經歷更糟心。

  唐藝是今年7月來北京發展的,通過中介公司在北京宋家庄租了第一個房子,預繳了房租、押金和水電煤氣等費用,加起來近兩萬塊錢。

  兩個月后的一天,唐藝的媽媽在北京住處休息。突然,門被人踹了好幾腳,跟著是撬鎖的聲音。

  唐媽媽嚇唬走了門口的人之后旋即報警。但是人跑了,唐媽媽也沒受傷,民警不予立案。到這時才知道,她們的樓是公租房,是不允許出租的。她們被中介騙了。

  第二天,唐藝來到派出所,民警給中介公司打了電話。中介讓她們三四天內搬走,然后就退錢。

  退錢的過程比擠牙膏還費勁。搬走后二十多天,中介退了2000元,又過了一個多月,退了1.5萬元。現在還差2000元左右,死活都退不回來了。

  唐藝的父親在老家天天打電話詢問情況。唐藝說,現在已經拿到大頭,心裡上能夠接受了。“我們家因為這事兒都打起來了。”

  比起陳長生和唐藝的經歷,小周則是眼睜睜地看著中介公司鑽法律的空子。

  “公司還在老地方,員工還是老樣子,甚至負責退錢的財務就是當初收錢的那個人”,小周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不過換了招牌、改了名字,中介就和我說原公司破產了,老板已經換了,要退押金找以前的老板去。”

  2017年10月,小周通過這家中介公司簽訂了為期一年的租房合同,並交納了3200元押金。她的房間是隔斷房,2018年8月的檢查中,她的房間被拆除,她提前從所租住的房間搬離。業務員告訴她,等到租房合同到期、其余合租室友全部搬離,核算扣除相應費用后,會把押金退還小周。

  10月租房合同到期后,小周了解到,合租的室友都不再選擇續租。她和業務員聯系,想要退回自己的押金。

  “我已經離職,建議你直接去公司現場要押金。”業務員回復她。

  因為工作比較忙,幾個人商量決定,由其中一位室友代表全部四位租客到公司要回大家的押金,共計11600元。而到了現場,工作人員告訴小周的室友,因為公司要按規定走流程,請她一個月后再來。

  一個月后,小周的室友准時來到公司退錢。財務人員告知小周的室友,之前和她們簽訂租房合同的那家公司已經倒閉,要退押金隻能找以前的公司退。

  小周和室友們十分氣憤,這家“新”公司的員工都是以前的員工,甚至財務人員也是之前負責收費的那位,怎麼就改頭換面變成一家新公司了呢?

  小周的室友無奈地把情況告訴其他租客,大家非常氣憤,卻也沒有更多的精力討要押金,隻好自認倒霉。

  有去難回的辦卡費

  “我在這兒五年了,我們這兒就沒有退款退成的。”當顧問大姐在電話裡和安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安陽的心都涼了。

  安陽畢業3年了,學好英語去留學的夢想從沒放下過。在銷售的推薦下,她在北京西直門的某大型英語培訓機構一次性報了兩年的課程,學費一共是39999元。除去首付4000元外,剩下的學費每個月分期付款1500元。

  6個月之后,安陽覺得在機構的學習並沒有給她的英語水平帶來實質性的進步。她對英語的時態變化,還是一竅不通。於是,安陽向機構提出了退款。

  她在微信上向她的學習顧問提出了退款要求,學習顧問一邊向她強調了合同上寫的是“30天內無理由退款”,一邊勸說安陽繼續課程學習。

  第二天,課程顧問給她打電話,態度強硬地表示,機構從來沒有退款的先例。甚至有的學員已經移民了,也不能退款,隻能通過轉讓的方式解決剩下的課程。

  無奈之下,安陽轉投網絡。維權群、貼吧裡流傳著一些故事,比如有人找了“上面的朋友”,幫著說了句話﹔有的趁周末上課人多的時候去鬧,被拉進小黑屋之后談判成功﹔有的跟媒體或監管部門投訴,獲得了干預……這些故事難以得到証實,但它們全都指向一個事實:想退款真的不容易。

  安陽在網上找到了一個QQ群。這個群組成員多是和安陽一樣,想要中斷在同一機構課程的學員。根據攻略的介紹,安陽分別給工商部門和消協打了電話反映情況。工商部門回復表示“30天內無理由退款”已經寫明,這不算是企業違約,他們隻能進行調解。

  沒想到,進群的第二天,安陽就接到了這家機構銷售主管打來的電話,對方告訴她,錢不是不能退,但是一般需要繳納學費20%的違約金。安陽鬆了口氣,雖然扣20%也不是小數目,但至少說明,這事兒有回旋余地。

  安陽向銷售主管提出,她能接受扣除10%的違約金,也就是4000元。對方表示可以去試試,但是如果退款成功,她就必須退出QQ群,保守秘密。對方直接地告訴安陽,群裡都有他們的臥底。

  幾天后,安陽接到客服打來的電話,要求她提交一年的銀行流水,以証明確實經濟困難,無法承擔貸款。在她提交要求的材料后,對方還是堅持違約金是20%,如果要降到10%,安陽還必須提交其他材料以証明她確實經濟困難。安陽又轉頭聯系銷售,銷售同意了她的訴求,要求她去中心簽退款協議。

  安陽拉上舅媽一起去了中心,簽完了退款協議后,中心又拿出一份承諾書要求安陽簽字。

  “就是保密協議,告訴你不能把這些說出去,包括行政機構。”安陽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在來中心退款之前,她就已經預計到會有可能要簽訂這樣協議。抱著對這份承諾書的合法性的懷疑,她又給工商部門打了電話,工商部門表示,成年人簽訂的合同都是有效的。安陽害怕了,當場拒絕簽訂這份承諾書。中心則表示,不簽承諾書就無法保証能申請到退款。

  回去之后,安陽第三次拿起電話打給工商部門和消協進行投訴。不久,她又接到了客服的電話,這次,她僅僅需要在電話裡承諾不會向第三方透露退款信息。一心想快點結束這場糾紛的安陽在電話裡連連答應,再三向客服確認退款事宜。

  安陽並沒有因為客服的保証鬆懈下來,接下來兩周都孜孜不倦地繼續給機構客服打電話。她在兩周后就收到了退款。但是在交了4000元的違約金后,安陽又接到了財務的電話,表示還需要她再繳納1002元。一心想趕緊退款的安陽沒有再細問,立馬交了了事。

  一天晚上,管姣姣在手機上瀏覽二手交易平台App。她突然發現一張儲值卡特別面熟。點開一看,果然是和自己同一家美發店。她知道,網絡另一端,是另一位退不了卡的姐妹。

  幾個月前的一天晚上,管姣姣和朋友來了興致,走進震軒美容美發,想燙個頭發。盡管當時已經有店員在打掃衛生,看起來要打烊了,但看到她們走進來,店員完全沒有不耐煩,反而耐心地和她溝通。她的手機連不上店裡的WiFi,店員立馬把自己的手機開了熱點,供她上網沖浪。

  做完頭發,已經是夜裡十二時多了。這時發型師向管女士提議,不如辦一張店裡的卡,店裡服務優質,她也可以常來打理頭發。辦卡一次性充值5000元,之后的每一次用卡消費都能打三折。管姣姣當下有些猶豫,當她注意到價目表上動輒五六百元起步的價位后,又覺得3折是很有吸引力的。

  發型師繼續加碼,告訴她,如果今天直接充值5000元,可以和店長申請免去她這次消費的1000多元。說罷,他就拿起電話轉身離開。回來之后興奮地告訴管姣姣,店長發話了,這1000多元的消費直接免了。這下她真的心動了,當下付了5000元辦了卡。

  第二次再去店裡時,管姣姣卻有了截然不同的體驗。在第一次良好的服務印象之下,管姣姣洗剪吹染燙也來了一整套,但她發現,光是剪發的單價就要200元。而且,這一次理發師沒有再仔細詢問她的需求,而是直接向她推薦最高價位的染燙產品。

  除了覺得價格虛高,更讓管姣姣感到無語的是,這一次,店裡WiFi一樣連不上,店員卻表示隻有前台能連,要求她隻能自己去前台連WiFi。而管姣姣到了前台詢問密碼,卻被拒絕了。“這不光是價格打了3折,連服務也一起打了3折。”這讓她產生了想要退款的念頭。第三次去店裡的時候,她就在理發過程中詢問店員,如何退卡。店員當即表示可以退卡,但是之前產生的消費必須按照原價補齊。這意味著管女士要補足4000元左右的花銷,退到手裡的錢所剩無幾。她看店員態度篤定,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在二手交易平台上看到相同的美發卡的轉讓信息,讓管姣姣對退卡幾乎不抱希望。卡裡的余額消耗不盡,她就讓朋友拿去花。結果朋友染的頭發半個月顏色就都褪了,去了一次也不願意再去。剩下的錢一直在這張卡裡躺到今天。

  盡管剩下的錢也不夠她再做染燙這樣的“大項目”了,但是管姣姣也不想再往裡面充錢了。現在,她偶爾帶女兒去簡單剪個頭發,幾十元幾十元地消耗著這張卡裡剩下的余額。

  怎麼在人去樓空前及時止損

  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現實是:對消費者來說,放在互聯網平台上的押金,可能比實體店“存卡”的錢安全得多。因為曾讓人如沐春風的店鋪,可能轉眼人去樓空。

  從洗衣卡、早教中心、加油站到課外班,北京媽媽張瑩算得清有多少錢打了水漂,卻算不清耗費了多少心力,消磨了多少信任。

  11月,張瑩在家附近的洗衣店剛辦了一千元的卡,用了兩次,還剩九百元。第三次去的時候,發現這家自稱是源於1908年的意大利清潔品牌“香緹克萊爾”干洗門店大門緊閉。門上還被貼上了解約函和限期清理的通知。因拖欠房租,業主要求他們限期搬離並補繳租金。

  “這不算最慘的,最慘的是去年我在魚樂貝貝給剛出生的兒子辦的年卡,剛辦了20天店就突然關了。前幾年在瑪花纖體辦了兩萬元的卡,生了孩子之后再去,就發現店沒了。”張瑩說,這些年,在辦卡上損失的錢有好幾萬元。

  讓張瑩很懊惱的一件事,是她錯過了魚樂貝貝止損的好時機。

  張瑩先是在春節前接到機構的短信,通知她過年期間放假20多天。她再去送孩子上課的時候,發現一位家長報了警,現場有警察。而當時,店長告訴她,這僅僅是一場誤會。

  沒多久,她發現,這家機構又大門緊閉了。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她覺得不對,趕緊跟隔壁打聽。但是,隔壁的門店也都不肯道出實情。

  不過,張瑩也在多年的慘痛教訓中磨練出了反偵察的本領。她說,現在孩子的課外班投入大,每門課都是上萬元,很擔心老板哪天就跑路, 所以,隻要有風吹草動,一定要摸清楚情況。

  怎麼摸清敵情?一個簡單的辦法是去物業詢問機構是否欠租。魚樂貝貝的經營狀況就是張瑩從物業打聽到的。

  盡管如此,一旦中招,張瑩也沒什麼辦法。“他們一般都會告訴你,錢肯定退不了,可以轉到其他地方繼續上課。”張瑩對加盟店和總部之間踢皮球的套路再熟悉不過:一旦某一家店老板跑路,找總部投訴是沒有用的,總部會以各種理由搪塞。剛開始會說,我們了解一下情況再回復你﹔再投訴,他們就會說,在出事之前我們已經和他們解除合同,所以現在你隻能找店長。

  華揚給孩子在“寶貝半徑”上購買了玩具服務,每年699元,押金500元。不少人為了更優惠,都一起辦了好幾張卡。紅紅火火的平台,突然說倒就倒了。華揚判斷,老板可能沒准備跑路,可能是資金鏈出現了問題。目前,她和不少家長一起,在等待著解決問題。余額可以折換成玩具,這是最多家長選擇的一個方式。

  而她同事則不那麼幸運。去年雙十一,同事向“來人到家”家政服務App裡充了1000元,此后用了4次,消費600元。今年三月和五月,她在平台找業務員搞衛生,都被告知沒有人接單。客服告訴她,可以申請退款,余額將在30個工作日內到賬。

  結果,到了8月底,還是沒消息。在撥打96315投訴維權后一個多星期,她得到回復:這個平台已經跑路了,錢要不回來了。

  (應採訪對象要求,唐藝、華揚、安陽為化名)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李晨赫 實習生 丁敏悅 司雯雯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編:楊曦、仝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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