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雯

　　隨機瀏覽各路綜藝，你能深切感受啥叫“城會玩”。近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檔情感類真人秀，節目安排四男四女合住在一棟房子裡，陌生的單身男女彼此相處。場外的鏡頭前，幾個明星和心理學專家組成“觀察團”，從這些普通都市男女的交往中捕捉曖昧信號，推測兩兩間進一步發展關系的可能。這種玩法是跟韓國人學的，想來真的很八卦。

　　參照戈夫曼的擬劇理論，真人秀節目都是典型的“后台前置”，原本私人的情境被搬到鏡頭下面，很難講其中有多少演戲的成分。不過不管是場外演播室裡的嘉賓，還是節目視頻前的觀眾，都不怎麼計較這些，看別人交往看得如痴如醉。既然是看戲，最講求的自然是情感的共鳴。

　　近日演員張雨綺宣布離婚。明星離婚上熱搜不稀奇，可這位的節奏是，前一天剛被曝光夫妻打架驚動派出所，一轉身就離婚了。這麼嘎嘣脆，難怪圍觀群眾要沸騰。好巧不巧，在前述情感真人秀裡，張雨綺是坐在演播室裡“窺視”的嘉賓，洋溢著姨母般的笑容看別人交朋友。切換到現實場景，女明星自己的婚姻生活，也被窺視了個底兒掉。在社交網絡無孔不入的今天，理論上每個人都逃脫不了看與被看的命運。

　　可圍觀明星生活和看真人秀終究是不同的。真人秀不說有多真，至少是充分展示給你看的，而明星的私人生活再怎麼被強行拉到台前，也很少有人真能了解詳情，窺探得樂此不疲，議論得津津樂道，但多半故事，說白了都是腦補出來的。就說張雨綺，曝光在公眾面前的，僅僅是經紀人公文一般的聲明，以及一條不知道怎麼被泄露的出警記錄。至於夫婦究竟為何分道揚鑣，估計隻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警方認定這是一起家庭糾紛，但自媒體作者和網友們顯然都不買賬，非要蓋戳認定女方實施家暴，並且從訪談節目截圖、小道消息、自拍及宣傳圖片中的眼神姿態等諸多蛛絲馬跡中尋找線索，演繹出許多版本的故事，主題差不多都是在說，這是個“虎妞”，獨立自主脾氣暴，江湖兒女耍大刀。

　　這些故事都挺精彩的，或許也部分准確，但多少有附會的色彩。和大多數同類文章一樣，這些故事叫人讀完之后不禁納悶，寫故事的人都是明星的閨蜜麼，咋連人家內心深處的想法都一清二楚？張雨綺是不是真“耍刀”了，誰知道呢，但那些亢奮的故事，分明是要把她塑造成舉刀反抗的“女俠”。故事裡有好人也有壞人，女俠反抗的，自然是渣男嘍。正派反派涇渭分明，快意恩仇，觀眾喜聞樂見。

　　事實如何，似乎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觀眾希望她是“施暴者”。更耐人尋味的是，“施暴”在這裡毫無貶義，而是“殺伐果斷”。盡管所有高聲贊美張雨綺的文章裡，都特別強調“反對暴力”，但怎麼看都像撒嬌似的免責聲明，言語間仿佛聽見作者在笑。

　　被贊美的其實不是暴力，而是一種主宰自己命運的姿態，而且這種姿態表現得相當霸道，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絕不委曲求全，重要的是“爽”。張雨綺是否果真如此大可存疑，一個女演員如果隻會橫沖直撞，不知道能在她的職場裡活幾集，再說閃婚閃離這種事，也很難講是獨立果斷，還是沖動任性。大家大張旗鼓地叫好，不過是對女人順從、柔弱的刻板印象的逆反。有人一本正經地批駁為張雨綺叫好的人“雙標”，如果傷在女方身上，肯定是另一套說辭，對此我隻想說，你說得對，可是你不懂。

　　一個脾氣暴的女明星被奉為現代女性的“楷模”，這本身是個值得玩味的社會學現象。是“現代女性”太囂張嗎？現實恐怕恰恰相反。當真牛氣沖天的話，大概也不用這麼聒噪地叫喊，音量大，許多時候反而是弱勢的証明。

　　過去一段時間裡的兩則新聞，和今日人們追捧張雨綺仿佛一體兩面。一是幾天前，網傳某地公交車內發生疑似猥褻女性事件，后來查實，事情發生在廣西北流，警方的說法是，這並不是猥褻或者強奸，二人有“事實婚姻”，鬧“離婚”，男人要強拽女人回家，雲雲。

　　我想所有人和我一樣，依然擔心這個女人。視頻裡清晰可見，男人手段粗暴，狠狠把女人摔到后排，女人哭聲慘烈，這種實錘的暴力，和夫妻打架留下一厘米傷口，顯然本質不同。這種劇情很容易直奔那些久久不能擺脫的家暴的套路而去，普通人想甩開狗血的家庭關系，比明星可難多了。第二件事是8月的時候，東京醫科大學承認長期刻意壓低女生的考試分數，隻為了少錄取女生，因為擔心女醫生會因為育兒縮短工作時間。看了這兩個故事，誰也不敢拍著胸脯宣布，現代女性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

　　也許遇人不淑只是小概率事件，真正讓女人焦慮的，是來自社會觀念的系統性壓制，它逼迫人“順從”，把人壓在弱勢的位置。婦女的仇怨終究還是深，張雨綺不過只是一個符號，迎合了大家對“戰士”的呼喚，這也許不夠正義，但直擊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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