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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漢轉型成功  陳老漢還在路上

一喜一憂看賬本(探路供給側·怎麼種)

——來自農業大省四川的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調研①

本報記者 邱超奕 王明峰 白之羽
2017年03月21日00:00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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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圖:郭祥

  編者按:習近平總書記在今年兩會參加四川代表團審議時指出,重視農業,夯實農業這個基礎,歷來是固本安民之要。要堅持市場需求導向,主攻農業供給質量,注重可持續發展,加強綠色、有機、無公害農產品供給,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優化農業產業體系、生產體系、經營體系,形成農業農村改革綜合效應,推進城鄉發展一體化,就地培養更多愛農業、懂技術、善經營的新型職業農民。

  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當前“三農”改革的重中之重。四川是我國傳統農業大省,在改革中,他們有什麼難點,有什麼突破,有什麼經驗?帶著這些問題,記者走進四川,走進村民陳友興、趙澤如耕種的那片土地。

  

  “小麥不賺錢,今年我要少種些!”陳友興老漢說這話時,已經減了1畝小麥、加了1畝油菜。在他身后,是3月春光裡金燦燦的油菜花海,“這塊是我的油菜,那塊是小麥,大伙春天裡都種這兩樣。”

  在中國,在四川,在德陽市中江縣通濟鎮聖壽村,陳友興都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民。61歲的他,一輩子隻會種地。

  陳老漢的賬

  今年和往年不一樣,陳友興把小麥和油菜做了些調整,“我今年種了3畝多油菜,比去年多種1畝,小麥從8畝多減少到7畝多。”總面積還是11畝,結構有了微調。

  為什麼要多種油菜,減少小麥?

  “因為小麥不值錢!”老陳想起去年的小麥行情,一陣郁悶,“小麥上市的時候才賣9毛多一斤,比起價錢好的時候賣1塊3,虧了4毛錢一斤。我去年收了5000斤小麥,才賣4500多塊錢。”

  4500多塊錢是啥概念?

  “我給你算筆賬就曉得了,反正去年種麥子基本賺不到啥子錢。”老陳掰起指頭,一筆筆算起了成本賬。

  “去年我那8畝多小麥,請人打整耕地要100塊一畝,肥料大概100塊一畝,5塊一斤的種子要30斤,種小麥農藥成本高,治蚜虫、白粉病、條鏽病、除草等,要200塊一畝,后來,收麥子租農機要120塊一畝,請人轉運麥子要花200塊。我自己在田裡勞作還不算錢,你看加一起好多錢?”

  把一年種小麥的成本加起來,竟達到了4510元。

  相比小麥,種油菜效益如何?

  老陳又算了起來:請人翻地100塊一畝,種子20塊一畝,化肥150塊一畝,農藥和除草80塊一畝,請人收割要150塊一畝,晒菜籽等自我勞作不要錢,這樣每畝油菜的成本是500塊。

  “我去年種油菜兩畝多,畝產400斤,每畝油菜籽賣了900多塊錢,刨去成本,相當於每畝可以賺400多。”老陳說,“油菜價格是時漲時跌,小麥就不行,一直是個低谷價,相比還是種油菜劃算。”

  陳老漢的愁

  為什麼11畝地不都改種油菜?

  “我倒想啊!但我大部分的地是旱地,不適合種油菜,所以還得種小麥。”地理上的“先天短板”,讓老陳對調整種植結構感到無可奈何。

  那為什麼不把旱地改種水果等經濟作物?

  “水果那些不得行哦。”老陳連連擺手,“你說種小麥油菜這些,它再跌,價格還有個底,種水果就沒得底了,遇到虧的時候,怕是會血本無歸,行情不好判斷啊。”

  老陳想起以前種枇杷的經歷:“沒技術也不行啊,採收隻有六七天時間,提前採吃,太酸了,過了時間又掉果,不好把握。另外還有銷售問題,你短時間內找不到買家,儲運又解決不了,豈不全在屋裡放爛了?”

  想要改變現狀,擺在老陳面前的似乎有很多條路,但當他真正走下去,卻發現哪條都不好走。

  “這種地,我算了幾十年也沒算發財。”老陳笑了,“我們這樣的農民,年紀大了,沒得勞力,打工都沒人要,也沒啥子新技術、新知識,不敢搞投入大、風險高的農產品。村裡的年輕人又不願種地,都跑出去打工了。”

  老陳的經歷,反映出農村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一個困境。

  “我們做過關於糧食適度規模經營的調查,留在農村的人,其年齡、文化結構都堪憂,自2013年以來,情況改善不大。農村缺少知識、創新和勞動力,這對農業結構調整、農產品品質升級、培育新型農民等都是不利的。”四川省農技推廣總站副站長喬善寶說。

  “我隻能繼續種下去,一是不想讓地荒了,二是盼著某一天自己種的東西價錢好,還能賺點。”老陳站在田埂上,滿眼都是油菜花,“地不種也不行啊,地荒了,人就慌了。”

  趙老漢的賬

  距離老陳家200公裡開外的眉山市丹棱縣板橋村,與老陳年齡相仿的農民趙澤如卻望著自家滿樹的柑橘喜上眉梢。

  “這是不知火柑,還在挂果兒,是特殊的晚熟品種。”趙澤如59歲,經營著一家不知火家庭農場,他從樹上採下一個果子,輕輕一掐便掰作兩半,“嗯,又脆又甜,這會兒摘還是早了點,等到3月底會更甜!”

  老趙的院裡有4畝地,全種著不知火。他說,近4年來每畝平均產量在8000斤以上。說起收入,老趙點了根煙,嘿嘿地笑:“這幾年,每畝柑子收入4萬塊左右,去年更賣了6萬塊1畝。每畝地工錢成本3000塊,農藥和肥料1萬多,再加上苗木成本,每畝地成本總共不到2萬塊。”

  這筆賬算下來,老趙去年一畝地就淨賺4萬多。

  “別看我老,果樹這塊,我先進得很。”老趙說這話,底氣十足,縣裡能做到畝產8000斤不知火的農戶至今也沒幾個。但在成為行家以前,他也走過很長一段路。

  1982年,老趙就到村裡的集體果園,開始種普通柑橘。1992年,他回到自家這4畝地,又種起臍橙和蜜桔。老趙說:“那會兒這些早熟品種人人都種,比較濫市。外地來的商販,一兩毛錢一斤收我的桔子,還不如大米賣得貴。”

  老趙飽嘗了同質競爭的苦楚。1998年,政府把不知火引進縣裡,他很快成了第一批種植戶:“當時決定種這個,朋友都勸我少種點,要是一虧錢,可就虧完了。我說,要干就干一半!”

  打那時起,老趙的4畝地裡,多了2畝不知火。

  這個決定看似“莽撞”,但在老趙心裡,卻有一本明白賬:“我是找准市場才干的,常年種果樹,我對信息、行情、品種都有所了解。1998年那不知火的果子,是中國農科院柑研所引進的,我聽說這果子賣得貴,當然想試試。相比桔子、臍橙,不知火又是晚熟品種,那就是說,它填補了市場空白啊。”

  趙老漢的喜

  品種改良的眼光找准了,但技術難題還擺在老趙眼前:“一開始我沒經驗,找不准不知火的成熟期,結果還沒成熟,就把它摘了放屋裡,后來這些果子太酸,沒人要,有的都放爛了。”

  直到2000年,老趙才找到突破口:“我了解到了晚熟品種的留樹保鮮技術,但我和幾個同伴研究半天也沒搞明白。”

  眉山市農業局經作站站長王孝國介紹,“在2003年到2013年間,不知火的種植技術與市場接受度參差不齊,有的農民在1、2月摘,有的農民3月摘,於是有的消費者覺得甜,有的吃了又覺得酸,影響了地域品牌的整體口碑。”

  老趙沒有停止摸索,果子的品質在慢慢改善。2012年,他的不知火賣2塊5一斤,比臍橙貴一倍多。老趙的4畝地裡,一半不知火,一半臍橙,同樣拿去賣,不知火要比臍橙多賣2萬塊。從此,老趙把臍橙樹換了,全部改種不知火。

  2013年,經過多年研究,農業部門摸清了不知火在當地的最佳成熟期是3月底。老趙經過培訓,把准了門道,再加上自己積累的土壤改良、嫁接、有機肥等技術,他的不知火一年比一年甜,產量也在增長。

  投產見效后,周圍的鄉親們都跟著干起來了。此時,新的問題又冒出來,如何讓大家的不知火都像老趙的一樣?政府想了很多辦法。

  “2013年,政府辦起了不知火種植技術大比武,評選果王,促進農民向果王看齊,推廣成熟的種植技術。縣質監局、農業局、科技局還聯合省農科院推出了一個不知火種植技術規程,從植株間距,如何施肥、怎麼打藥到嫁接技術,提供了標准化規范。”丹棱縣農業局多經站站長邱軍說,“那年我給農戶開了90多堂課,教農民怎麼種,這樣技術推廣才搞起來。”

  如今,老趙准備再擴大生產:“前年我又流轉了68畝地,等到明年就會挂果了。”此時,他的“棱味”不知火,在網上已經賣到了10塊錢一斤。

  干部們的招

  兩位老漢,憂喜之間,折射出農業供給側改革的一道全國性命題:改革中國農業,說到底要改變中國農民。這方面,要靠農民自身的努力與際遇,也要靠各級黨委、政府和干部們的引導與幫扶。

  除了加強新型職業農民培訓外,四川的另一個重要對策就是推廣規模化農業經營,使農技推廣和資金扶持向規模化農業傾斜。

  明明散戶農民那麼多,為何不多扶持散戶?

  “這是因為,針對千千萬萬的散戶進行農技推廣效率較低,推廣成本高,接受度也不夠。而且對散戶來說,一年可能隻能增加一點點收入,他們參與的積極性不會很高。”喬善寶說。

  那麼,像老陳這樣的散戶農民,該怎麼走向規模經營?

  “散戶多,年齡大,技術少,效益低,老陳的困境,實際上也是整個農業發展的困境。”四川省農業廳副廳長涂建華說,“要解決農業上的分散問題,就必須走上規模化的道路。散戶想提質增效,要靠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來引領,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要實現規模經營,也需要散戶的土地支持。”

  以老陳為例,在四川,他的11畝地至少有三條路融入新型農業經營主體。

  涂建華介紹,第一條路是流轉土地。老陳流轉土地給農業經營企業,這樣老陳既可以進入企業務農,也可從事其他職業。中江縣土地流轉價格是每年每畝地800元,這部分收益老陳少不了。

  第二條路是搞土地合作社。老陳可以和周圍農民把土地合起來,成立合作社,請種植能手或購買農業社會化服務來經營農業。

  第三條路是土地入股。比如規模化農業企業盤下當地1000畝地,老陳在其中有11畝地,那他就佔11股,老陳可以拿到土地入股分紅,他仍可以選擇加入規模企業,繼續務農。

  “農業的未來要依靠龍頭企業、專業合作社、家庭農場之類的規模農業來支撐。散戶隻有融入到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中去,被帶動起來,才能在技術、品質、效益上走向更高層次。” 涂建華說。

  

  ■記者手記

  跳出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老陳和老趙,兩位年齡相仿、地域相近的農民,怎麼就念出了一憂一喜兩本“土地經”?調研發現,兩位農民不同際遇的背后,實際是各自農業經營路徑選擇的不同。

  老趙隻有4畝地,但他敢想敢干,早早深入專業種植領域摸爬滾打,積累了豐富的技術經驗,此時隻要政府推一把,給予政策空間,他很快就能實現規模化,轉型為新型農業經營主體。

  但是在中國廣大農村,像老趙這樣的人實在太少。更多的散戶農民,如同老陳一般,只是在自己的地裡“循規蹈矩”,長久如此,在技術上、視野上,以及市場思維上無法跳出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也就無法順暢融入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大潮。

  農業的蛻變說到底要看人的蛻變。調研發現,農民若想轉型升級,可選擇的路子並不少,土地流轉、品種改良、技術推廣,走哪條路,不僅靠政府奮力推,關鍵要靠廣大農民自主選。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思路不改換,步子就邁不出田邊。政府要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一道,創造更多條件,讓農民想轉變,農民也要主動把握機遇,跳出老路,敢於轉變、善於轉變。


  《 人民日報 》( 2017年03月21日 10 版)
(責編:王子侯、喬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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