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象,距離產生和諧
7月1日,北移象群在雲南省玉溪市峨山縣塔甸鎮附近道路上迂回移動。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供圖
雲南普洱市思茅區南邦河村勐主寨建成國內首個防象塔。本報記者 徐譚/攝
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監測隊員正在監測野象。本報記者 徐譚/攝
雲南玉溪巡特警支隊民警在易門縣南山村操作無人機監測700米外的北移象群。本報記者 張勇/攝
【生態觀察】
“這輩子第一次見野生大象,又愛又怕。”雲南省易門縣十街鄉南山村的老漢陸學生做夢也沒想到,一群野生亞洲象會出現在自家門口。它們來自西雙版納,向北遷移數百公裡抵達南山村,一待就是一星期。象群白天在山林中休息,傍晚下山到農田裡覓食直到次日凌晨。玉米地、稻田裡,飯盆大的大象足跡隨處可見,過膝的秧苗有的被連根拔起,有的被踩得東倒西歪……毀了庄稼不說,還影響村民耕作、外出,這可讓全村犯了難。
近年來,伴隨野外種群數量的增加,中國亞洲象的棲息分布區已遠超現有保護區范圍,大象與人類生存空間的重疊度越來越高。類似南山村村民的遭遇,在雲南西雙版納、普洱、臨滄等亞洲象頻繁活動地區早已屢見不鮮,群眾生命、財產受到威脅。
不少專家指出,在中國,如何保護、管理好種群規模佔全球百分之一且數量不斷增長的亞洲象,緩解“人象沖突”,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技術問題,而保持人象間安全距離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據此,記者兩度深入雲南熱帶森林和村寨,實地採訪專家和管理部門,探尋實現人象和諧共生的現實路徑。
盯住象,管住人
“噓!幾隻亞洲象就在咱們腳下的溝谷裡,不要驚擾它們。”記者見到景洪市景訥鄉林業服務中心負責人楊勇德的時候,他正在山路上帶領亞洲象監測隊隊員跟蹤監測6頭亞洲象,離象群僅137米。這個數字並不是楊勇德拍腦門想的,而是空中的無人機依托衛星定位系統實時測算回傳的。
然而,十幾年前他剛參加工作時,可沒有這麼先進的裝備。據楊勇德回憶,當年從事亞洲象監測預警工作隻能徒步,憑肉眼觀測。由於天黑后象跡難尋,他和同事往往巡護至傍晚便作罷收工,第二天一早,再根據大象腳印和象道軌跡尋找象群。據觀察研究,亞洲象從山林下到低海拔農田覓食的活躍時段偏偏就從傍晚開始至次日黎明前,夜間監測預警力量的不足,給“人象沖突”留下了一定隱患。
2017年,全鄉2名專職監測員配備了1台監測無人機,楊勇德和隊員們不僅有了“天眼”,還獲得了“紅外夜視”能力,實現了晝夜持續監測預警。此外,政府也為當地群眾安裝了“順風耳”:亞洲象監測預警信息會第一時間回傳到監測預警中心,並通過“亞洲象監測預警”“雨林景洪”等APP、亞洲象監測預警廣播塔以及村民微信群,及時發布象群動向,提醒周邊村民規避防范,必要時還會出動警力協同維持人員和交通秩序。
記者在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局了解到,從預警信息上報到發布,最快隻需12秒。由於亞洲象的越野能力很強,移動迅速,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監測預警工作也是在為確保人象安全距離爭分奪秒。
談及如何在雲南北移象群保護管理工作中確保人象平安,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亞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陳飛提出了三個關鍵詞:盯住象、管住人、做好理賠。隻有這樣,“才能讓群眾和亞洲象的安全得到保障”。
據悉,針對北遷亞洲象沿途造成的群眾經濟財產損失,雲南省已啟動野生動物肇事公眾責任保險定損賠付工作,待統計定損工作完成,將對沿線居民損失進行賠付。
建圍欄,巧種植
北移象群一路“逛吃”,引發網友對大象食性的討論。陳飛介紹,人類種植的糧食作物相對集中且量大,亞洲象不必通過大范圍的活動就能獲得足夠且營養豐富的食物,因此對取食庄稼產生了一定依賴。
亞洲象取食農作物,是當前“人象沖突”的一個普遍形式。為了防止亞洲象對農作物和村寨的侵犯,當地人嘗試了多種方法,效果也不盡相同。
在景訥鄉南嶺村村小組組長王應華看來,他們村的太陽能電圍欄立了大功。今年3月初,正值冬玉米成熟季,30多頭野生亞洲象集體出現在南嶺村,頻頻進入農田取食,眼看豐收將成泡影,全村43戶無一不急。聽說勐養鎮有的村子做電圍欄效果不錯,大伙立馬決定集資修建。短短一星期后,一條長達9公裡的電圍欄建成了,把南嶺村的農田、宅基地圍了個水泄不通。這種電圍欄採用瞬時脈沖電流,可以對亞洲象產生有效警告而不致擊傷。大伙終於踏踏實守住了豐收季。
但在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科學研究所所長郭賢明看來,這種電圍欄短期應急效果雖好,長期使用卻未必佳。有研究案例表明,亞洲象非常聰明,能夠學會諸如推倒周邊樹木的方法來破壞電圍欄。而改用鋼結構圍欄設置物理障礙的傳統辦法,盡管相對更有效,但成本過高,難以復制推廣。“這種把整個村圍起來的辦法,實屬下策。”郭賢明說。有專家進而從大象食性和覓食規律入手,建議採取生物隔離或誘導定點取食的方法,以確保亞洲象與人類之間的安全距離。
記者來到普洱市思茅區六順鎮南邦河村勐主寨,這裡是亞洲象活動頻繁區域,大象進村覓食一度困擾當地群眾。據思茅區林業和草原局副局長唐英介紹,自2018年起,當地林草部門規劃了4000余畝食物源基地,分時段、分季節種植亞洲象喜食的芭蕉、玉米、棕葉蘆等植物,目前已開辟種植1200畝,在食物短缺季節吸引亞洲象前來覓食,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大象進入村寨的次數。
陳飛建議,農戶家盡量不要在房前屋后種植芭蕉等野象喜食的植物,可根據當地經濟水平和氣候環境替代種植大象不喜食的辣椒等,以形成天然的“生物隔離帶”。
設廊道,重規劃
“車象沖突”是世界性問題。公路等大型線性工程建設切割了亞洲象原有棲息地和遷移廊道,因此亞洲象時常進入公路,造成交通中斷,影響人們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在雲南,穿越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勐養子保護區的“思(茅)-小(勐養)”高速自2006年建成通車后,就曾發生過數十起大象上路事件。
“亞洲象適應能力很強。”雲南大學生態與環境學院教授陳明勇團隊通過長期觀察發現,亞洲象對人類交通設施經歷了“不認識—車象沖突—適應”的過程。在對“思(茅)-小(勐養)”高速穿越勐養子保護區13公裡路段內25個野生動物通道使用情況進行調查時,交通運輸部科學研究院環境中心公路路域野生動物保護創新團隊發現,野象對橋梁隧道等生物通道利用率達到72%,大象過路的情況已基本看不見。管理和規劃部門從歷史教訓中積累了寶貴經驗。2021年年初,雲南省林業和草原局公布《加強亞洲象保護構建人象和諧發展的意見(征求意見稿)》,明確提出要連通重要棲息地之間的生物廊道,破除公路、鐵路等基礎設施建設對亞洲象遷徙造成的障礙,同時配套設施,促進種群間的基因交流。
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連接度保護專家組——亞洲象交通工作組”在編制《在線性交通基建中保護亞洲象》手冊過程中,也建議做好交通基礎設施的規劃,識別亞洲象天然生態廊道,確定優先區域,維持和提升核心棲息地或棲息地瓶頸之間的連通性,進而給出若干原則,包括:應考慮避免穿越大象棲息地,不得已時應優先穿越質量較差的棲息地﹔公路和鐵路的亞洲象通道選址應位於原先的遷移廊道上﹔亞洲象通道的尺寸應盡量開闊,並在通道附近開展棲息地恢復和補償等。
部分亞洲象分布國紛紛嘗試採用技術化手段,以求破解“車象沖突”。例如,在沿交通線路的高風險區域或行駛的車輛上安裝“動物探測”模塊,確保司機或養護人員及時接收預警信號並採取應急預案。此外,火車到達固定位置之前的某個固定時間段內,特定的裝置會發出自然報警聲或天敵的聲音,以驅離象群。“未來,隨著新技術不斷發展和應用場景的變換,還需要持續對其進行跟蹤監測和效果評價。”交通運輸部科學研究院環境中心研究員王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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