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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打贏外來入侵物種阻擊戰?

2023年01月18日08:45 | 來源:科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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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如何打贏外來入侵物種阻擊戰?

今年1月1日,農業農村部會同自然資源部、生態環境部、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海關總署和國家林草局組織制定的《重點管理外來入侵物種名錄》開始施行。

“外來物種真不少啊”“這份‘黑名單’來得及時”……一經發布,這份目錄就引來眾網友熱議,網上話題量達到298萬多條。

基於2022年全國范圍外來物種調查及科研人員多年來監測研究,這份最新名錄內容從原有的52種更新為59種。

鱷雀鱔、加拿大一枝黃花、美國白蛾……對於這些外來入侵物種,人們或許只是偶有耳聞。事實上,外來物種入侵在我國也非新問題。大多數時候這些外來入侵物種並不顯眼,它們靜悄悄地給某些地區帶去生態災難,導致受災地區以外的人們很難關注到它們。直到去年8月,鱷雀鱔以一種異樣的形式進入公眾視野,讓更多人知道了“外來入侵物種”到底是什麼。

抽干湖水隻為兩條外來“怪魚”

“魚抓到了嗎?”

2022年8月26日,在某直播平台的上百條彈幕裡,這個問題“刷屏”了。評論和彈幕背后有至少3700萬網友看過直播。

直播現場在河南小城汝州,在那裡,工作人員抽干了公園裡近30萬噸的湖水,隻為抓住兩條名為鱷雀鱔的“怪魚”。

次日,汝州通報稱,一公一母兩條鱷雀鱔已被捕獲,並接受了無害化處理。至此,持續一個月的“抽湖捕魚大戰”落下帷幕。

其間,網上甚至出現過此次行動是“勞民傷財”的質疑。

但這個事件,可以說給全民上了一節外來物種入侵的科普課。

早在2002年,在創始人胡隱昌研究員的帶領下,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外來物種與生態安全創新團隊已經開始關注外來入侵水生生物。顧黨恩是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外來物種與生態安全創新團隊首席科學家、國家大宗淡水魚產業技術體系外來物種入侵防控崗位專家。2009年起,該團隊對包括鱷雀鱔在內的多種外來水生生物進行了長期大規模的調查監測。

鱷雀鱔食量驚人,一旦泛濫成災,不僅會影響漁業生產,威脅糧食安全,更會通過捕食作用導致本土魚類等水生動物種群的急劇下降,從而影響水生生物多樣性和水生生態系統,進而威脅生態安全。

調查數據顯示,鱷雀鱔近幾年來在我國擴散蔓延速度非常快,在從海南到北京、從上海到西南的大部分省區內都有野外捕獲鱷雀鱔的記錄。如果不及早干預,有可能擴散到大部分自然江河。

為了摸清鱷雀鱔等外來水生生物的分布和數量變化,顧黨恩團隊常年在南方的各個水域撒網、取水樣、“摸魚”。

此次鱷雀鱔進入新版名錄,與該科研團隊提供的大量第一手調查數據以及風險評估報告有著很大關系,可以說離不開這些科研工作者的多年努力。

外來入侵物種防控部際協調機制辦公室負責人介紹說,《重點管理外來入侵物種名錄》在物種遴選上有四個依據:危害程度重、擴散蔓延快、防控治理難、危害形式多樣。“並不是所有外來入侵物種都能‘上榜’。”顧黨恩告訴科技日報記者,鱷雀鱔能“上榜”,是因為它會造成很嚴重的危害,而且能快速擴散蔓延,一旦泛濫就很難得到有效控制。

每年造成的損失高達2000億元

通過公開資料檢索,記者發現我國較早的外來入侵物種,是一種來自非洲馬達加斯加的蝸牛。

20世紀30年代,這種蝸牛翻山過海,隨著英國、日本的全球貿易首先出現在我國廈門、台北。如今,它已經廣泛分布於我國南方多省區。這種蝸牛學名褐雲瑪瑙螺,即人們常說的“非洲大蝸牛”。

它就是典型的外來入侵物種,不僅對蔬菜等農作物危害極大,還攜帶多種會對人體帶來危害的病原體。

隨著全球貿易往來日益頻繁,外來入侵物種擴散蔓延的風險不斷提高,外來入侵物種帶來的危害也逐漸增大。

農業農村部外來入侵生物防控重點實驗室主任、中國農業科學院植物保護研究所生物入侵研究創新中心主任劉萬學說,我國近十年新增入侵物種55種,每年新增入侵物種達5—6種,是20世紀90年代前新增入侵物種頻率的30倍。

中國林科院森林生態環境與保護研究所副所長、外來有害生物與植物檢疫學科組首席專家趙文霞記得,2010年時,西藏自治區林芝市出現大面積高山櫟枯死,許多山頭出現成片成片的枯死木,高原仿佛患上了“毛發斑禿”。趙文霞及有關專家頂著高原反應走遍了這些山頭,最終確認高山櫟大面積枯死背后的“凶手”竟是一種夜蛾科昆虫。高山櫟雖能在高原挺拔屹立,面對外來入侵物種卻可能遭遇生存危機。

另一種讓趙文霞印象深刻的入侵物種是加拿大一枝黃花。這種菊科植物在我國南方極易滋生。“荒廢的上海造船廠長滿了這種外來入侵物種,它們的種子像蒲公英一樣隨處飄洒,風一吹漫天遍野,扎根之處不給其他植物留下任何生長空間。”趙文霞說。

“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這是顧黨恩對另一種外來物種——齊氏羅非魚的評價。這種魚吃水草能力極強,在實驗環境條件下幾條魚一兩周就可以吃光一水池的水草。廣州四大生態調蓄湖之一的東山湖,因用於淨化水質的水草往往被齊氏羅非魚破壞殆盡,導致東山湖水質淨化工作陷入停滯狀態,水質一度淪為劣V類。

另一種對全球森林極具危險性和毀滅性的外來入侵物種則是鬆材線虫。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首席科學家、教授楊忠岐說,其引發的鬆材線虫病具有極強的傳染性,被稱為鬆樹的“癌症”。一旦鬆材線虫侵入林區,會讓以鬆樹為主的針葉林染上鬆材線虫病,從而對整個林區帶來毀滅性的破壞。

“能想象某一天黃山的主要景觀資源黃山鬆都被毀滅殆盡,黃山再無迎客鬆嗎?”楊忠岐告訴記者,1982年我國首次在南京中山陵發現鬆材線虫病,40年來鬆材線虫給我國林業造成了巨大損失和生態災難。

對於外來入侵物種造成的災害,劉萬學提供了一組觸目驚心的數字:草地貪夜蛾危害嚴重時可能導致玉米、小麥等作物50%以上的產量損失﹔番茄潛葉蛾危害嚴重時可導致番茄減產80%—100%﹔蘋果蠹蛾對我國蘋果和梨等水果產業構成的潛在經濟損失高達140億元/年﹔在1平方米的玉米地裡,30—50株豚草苗就可以導致減產30%—40%﹔一隻福壽螺中含有3000條以上寄生虫……而它們還只是外來入侵物種當中的一小部分。

外來入侵物種對我國生態環境和經濟發展帶來嚴重負面影響。據不完全統計,在我國,由外來入侵物種每年造成的直接和間接損失總計高達2000億元,對外來入侵物種進行綜合治理刻不容緩。

科研為治理提供新依據新方法

與外來物種入侵的歷史相比,我國對外來入侵物種的研究卻起步較晚。

趙文霞是國內較早研究外來入侵物種的學者之一,她從2002年開始研究外來入侵物種,但當時距非洲大蝸牛抵達我國已有70年。

趙文霞回憶說,當時其主要工作是翻譯國外關於入侵生物學的經典圖書、著作、論文。后來,隨著外來入侵物種概念的引進以及一些應用實踐的展開,國內學者出版了一系列有代表性的理論著作和論文。

趙文霞告訴記者,國外的入侵生物學研究始於20世紀30年代,興盛於50年代。我國外來物種研究本世紀初起步,經過科學家們20多年的努力,目前我國相關技術水平已經與國外不相上下,但由於起步晚,我國對許多入侵物種的入侵歷史、路徑和時間依然不了解,原始數據相當匱乏,還需要長時間積累來補齊短板。

新世紀以來,我國入侵生物學學者最重要的心血結晶之一,就是上文提及的2013年出台、2023年1月1日更新的“名錄” 。

2013年,原國家農業部發布了第一個國家層面的外來入侵物種管理名單——《國家重點管理外來入侵物種名錄》(第一批)。這份名錄包含52種入侵物種,既包括紫莖澤蘭、少花蒺藜草、非洲大蝸牛、福壽螺等入侵植物、動物,也包括美國白蛾、桔小實蠅等有害昆虫,以及番茄細菌性潰瘍病菌等有害病原物。

劉萬學向記者介紹說,第一批目錄的出台具有裡程碑意義。自2013年以來,我國科學界對於外來入侵物種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對外來入侵物種的研究進入了快速發展期。

與此同時,法律也在不斷地修訂完善。

2022年12月30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新修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該法明確規定:從境外引進野生動物物種的,應當採取安全可靠的防范措施,防止其進入野外環境,避免對生態系統造成危害。

在新修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頒布之前,我國為防范外來物種入侵,制定了生物安全法、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引進陸生野生動物外來物種種類及數量審批管理辦法等法律法規和政策文件,還發布了4批《中國自然生態系統外來入侵物種名單》,制定了《國家重點管理外來入侵物種名錄(第一批)》。

“可以說,目前我國已建成防范外來物種入侵的法律和政策體系。”北京林業大學生態法研究中心主任楊朝霞教授告訴記者。

楊朝霞曾多次參加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組織或者委托組織的野生動物保護法修訂草案研討會,他的許多建議也被吸納進本次修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中。本次修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還特別強調:不得違法放生、丟棄,確需將其放生至野外環境的,應當遵守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

科學界也在行動,不斷為治理和決策提供新的依據和方法。

我國對外來入侵物種名錄實行動態調整和分類管理,每10年組織開展一次外來入侵物種全國普查。2022年,我國啟動了包括實地考察、面上調查和重點調查等外來入侵物種普查工作。近年來發現的草地貪夜蛾、鱷雀鱔等入侵物種,都在普查范圍內。

據趙文霞介紹,此次更新目錄,最初各方提交上的外來物種名單有800多種,經過多輪篩選,名單從800多種減少到200多種,又從200多種減少到100多種,最終從100多種確定了59種。

科研也在各類外來物種的治理中發揮作用。例如,顧黨恩團隊和農業生態與資源保護總站合作開發了多重防控技術,應用於對廣州東山湖齊氏羅非魚的治理。結果顯示,在控制試驗前,齊氏羅非魚為湖區的優勢種,佔漁獲物重量的79.41%,防控試驗20天后,工作人員在漁業抽樣調查中未採集到齊氏羅非魚。

從調查統計、判定優勢種和危害、甄別一個外來物種是否屬於入侵物種,到提供治理方案,大批科研人員參與到外來物種的防治工作中來。

相關方面都在積極努力,與外來物種進行堅決斗爭。

將外來物種擋在國門之外,是防治外來物種的第一步。2022年9月4日,上海海關發現了一批可疑的快件。工作人員打開檢查,發現了300個大小一致的環氧樹脂管,這些管裡塞著潮濕的棉花,每個管放了一隻活體螞蟻。

經鑒別,這些螞蟻是來自歐洲南部的野蠻收獲蟻,國內收貨人大概是想將其作為寵物飼養。但是,此類螞蟻在我國並無自然分布,貿然引進有使其成為外來入侵物種的風險。

據了解,截至2022年11月,我國海關僅在上海口岸就設置了各類外來有害生物監測點471個。據海關總署通報,僅2022年上半年,全國海關就從旅客攜帶、郵寄等渠道截獲檢疫性有害生物173種3.1萬次、活體動植物2925批。

外來入侵物種防控仍在路上

劉萬學說,《重點管理外來入侵物種名錄》所列物種是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外來入侵物種防控的重點,也是治理外來入侵物種的行動指南。

在防治外來入侵物種的道路上,我們需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

首先,需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楊朝霞舉例說,新修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加入了防治外來物種的有關內容。但目前鱷雀鱔、巴西龜等“異寵”的網上交易並未被遏止,主要原因在於現行立法對交易環節尤其是網上交易的規制不足。這些寵物如果不進入自然界,確實不構成外來物種入侵。但是,這些寵物具有逃逸或者被放生的可能性,交易、蓄養它們客觀上增加了它們入侵自然界的風險。為此,應對相關法律進行進一步完善。

“以鱷雀鱔為例,我國法律並未對鱷雀鱔的銷售作出明確規定。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無法嚴格對鱷雀鱔的銷售渠道、途徑等進行監管。放生行為極其隱蔽難以發現,鱷雀鱔很可能被混在其它魚苗中放入自然環境,等魚長大被發現后,也很難追蹤放生者。”楊朝霞說。

其次,相關科學研究有待進一步深入。劉萬學指出,防治外來物種入侵和危害,監測預警、擴散阻截、應急處置、綜合治理方面的工作都需要加強。

“我們要進一步完善風險預判預警機制,如建立入侵物種風險預警的大數據庫,掌握入侵物種實時動態。比如哪些物種有可能入侵,它們從哪些地方進來?通過什麼樣的方式進來?我們都要有研究、有預判。”劉萬學說。

第三,防治外來物種入侵亟待公眾參與。顧黨恩提醒說,了解和防治外來物種並非只是管理者和學者的責任,要想做好防治工作,就得有全社會的共同參與。

“美洲牛蛙、紅耳彩龜、鱷雀鱔這類重點管理入侵物種如果只是在可控的養殖水體或者水族缸中並不會直接帶來危害和形成入侵,是具有一定經濟價值、觀賞價值的。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導致的隨意引種、放生和丟棄,反而使它們在野外變成了真正的外來入侵物種。此外,如果因為它們被列入重點管理入侵物種,導致把它們被當作‘有害動物’而被丟棄或棄養,更會造成嚴重的生態災害。讓公眾認識到放生和丟棄外來物種的危害,對於外來入侵物種的防控具有重要的意義。當然,科學家也應該投入更大的精力來為公眾提供必要的科普服務。”顧黨恩說。

“外來物種是一把雙刃劍。”趙文霞說,在一些情況下,引進外來物種確實有助於特定地域的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育。但是在另一些情況下,外來物種又可能構成生物入侵。例如,加拿大一枝黃花作為外來入侵物種,在江蘇、浙江一帶擴張十分猖獗,佔用了大量土地。但是,在北方,如河北石家庄地區,由於氣候原因它很難大規模蔓延,卻能夠充當經濟作物,作為鮮切花的配花為人們帶來收入。

“科學認識外來物種之后,除了做到不隨意丟棄或放生,普通公民還可以主動報告身邊發現的外來物種,為外來物種治理提供線索。如果人人都能夠從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隨手消滅身邊的外來入侵物種,就能真正筑立起外來物種入侵防控的‘長城’,打贏這場外來物種入侵阻擊戰。”顧黨恩說。

(責編:趙竹青、楊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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