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小長假,讀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的《為了給日本創造明天》,書中記錄了當年泡沫經濟細節,生動、精彩。
很長一段時間,日本是以種植大米水稻為生的農耕民族。在日本人價值觀中,土地最重要最值錢。日本人有一種鄉土情結叫“一所懸命”,指的是能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一塊土地。
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美國向日本推行金融自由化,日本的出口導向、貨幣升值、金融自由、信貸失控四大因素加速泡沫經濟形成,日元急速升值。1985年5月,日本國土廳發布的“首都改造計劃”,被認為是這場曠世泡沫的發端。東京都中心土地的投資活躍起來,通過新干線迅速波及全國,投機熱潮升騰,受“土地不會貶值”的影響,有地就能貸到款。
為了提高效率,許多銀行行長、信貸經理陪客戶坐直升機看地,一天看十幾塊地,“審批”上百億日元貸款。一個地產商帶著住友銀行的支行長在空中看地,他指著一塊地告訴銀行的人,他們決定在這造高爾夫球場。酒氣熏天的銀行行長打著飽嗝說:“啊,好吧,就這麼定了”,在飛機上就完成幾十億的貸款手續。其實,這是一處垃圾填埋場。在地價巔峰階段,東京地價總和已相當於全美國的地價。泡沫經濟破滅后,這塊地的價值掉了一半,然而,“作為一名銀行職員,根本不用管那麼多,當時隻管把錢貸出去就行了。”
這位銀行家在回憶錄中說,換作現在,金融廳絕對會否決銀行這種大膽的行為。但在那個時候,大藏省聽完各家銀行的匯報后,會點頭說:“是嗎,是嗎,這樣啊!對,是要擴大內需,就這麼干吧!”那時,隻要聽說你買地買房,銀行就給你一個授信額度,隨你怎麼花。一分錢不花,放那兒也行,銀行也不會要你的利息,那時的銀行和貸款人都像喝醉了酒。
一家大銀行的信貸員山本君說,有一天,我去總行審查部申請一項貸款。當時,這個客戶擁有價值1億日元的土地,原則上,他能貸到7000萬。但我向審查部建議說,貸1億也可以吧?他們反駁說:“別說蠢話!你難道不知道隻能貸資產價值的70%嗎?”我理直氣壯地回答:“你才蠢呢!這地雖然現在值1億,但明天就漲到1.2億了,后天就是1.3億了,大后天就漲到1.5億了!到1.5億的話,70%就是1億零500萬了,現在就是這個行情,反正馬上就會漲的,這不是很好麼?”審查部的人沉思一下,就把章給蓋了。“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所有銀行都這麼干,排隊向土地所有人放款,這就是那麼個瘋狂的時代,仿佛每一寸土地都能長出金子來。”他說。
信貸失控的年代,一些社會名流,簽個字就能拿到天文數字般的貸款。一個經典例子是,以一曲《北國之春》走紅的千昌夫是上世紀80年代日本的偶像歌星。他結婚時,銀行職員上門推銷貸款,當時,富裕的日本人流行到夏威夷去結婚,但那裡還沒有專門面向日本人的酒店。於是,銀行的人就對千昌夫說:“你去結婚可順便投資建個酒店。”千昌夫說:“我沒錢啊。”銀行說:“沒關系,隻要你簽個字就可以了。”“能借多少呢?”銀行說:“1000億夠不夠?”千昌夫傻了,“天哪,不,不,500億就夠了。”銀行說:“不,不,你做這個一定要1000億的。”於是,1000億就給了千昌夫。
當時,也有極少一部分人曾經發出警告說,日本要警惕泡沫,然而無論是政治家、銀行家還是媒體,都沉浸在趕超美國的巨大喜悅當中。
當年,“一所懸命”的顧慮讓日本朝野上下都有喝醉酒般的迷戀,社會普遍的自利情結使這個民族的理性精神日益喪失。政策的長期曖昧和放縱,任由泡沫膨化,市場各派因利益見風使舵,相互拉鋸,必將加大非理性亢奮和波動,雖能短期延緩調整的時間,但從根本上難以阻止泡沫最終破滅的“明斯斯基時刻”。
中國人世世代代對土地有特殊情結,長期依賴房地產作為發動機的增長模式,而在經濟基本面:人民幣面臨升值壓力﹔全世界最奢華的高爾夫球場都傳來普通話的聲音﹔納斯達克大屏幕會主動在春節打上祝福新年的標語﹔世界最頂級的奢侈品商家都移師中國……外儲膨脹、本幣升值、信貸失控、流動性泛濫、資產泡沫沸騰,這種模式到底能走多久、走多遠,成了一個“新歌德巴赫猜想”。
長期流動性盛宴和金融抑制造成的供給短缺,以債務貨幣為基礎的泛濫流動性和土地財政的放縱極大地推高了房價。中國房地產市場似乎隻有流金歲月,沒有經歷過周期性的衰退。這是一個隻有貪婪而不知恐懼,隻有僥幸而沒有理性,隻迷信政策而不敬畏規律的市場,也是一個完全失靈的“檸檬市場”,這才是不確定性風險的根源之所在。以史為鑒,以鄰為鑒,房地產的畸形繁榮無異於空中建樓殿,水中尋皓月,泡沫膨脹的結果必然是給經濟金融帶來巨大的破壞。
當下,全球經濟復蘇艱難、國內經濟下行壓力加大,房地產單引擎拉動“獨腳戲”日益式微,而由此推動的中國式資產泡沫的膨脹早已沸反盈天,宏觀調控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這折射出傳統的路徑依賴下轉型的艱難和改革在深層次利益碰撞前的裹足不前。值得深刻反省的是,在狂飆突進的粗放式增長中,經濟在疾風暴雨中廉價地耗散了大量寶貴的資源,支持經濟發展的制度成本越來越昂貴。
在經濟和社會轉型的關鍵窗口期,從國家經濟和金融安全的戰略高度,如何以更大的政治智慧和勇氣,來推進關鍵領域的改革,防止資產泡沫對經濟系統性安全的沖擊,這考驗著新一屆領導人。以房地產作為抓手和切入點,以全國統一的住房登記制度和房產稅擴圍為標志,果斷切割與既得利益集團的關系,方能彰顯改革的決心和勇氣。
泡沫一天不破滅,沒有人願意提前退場。耶魯大學金融學教授羅伯特·席勒說,中國的房地產市場似乎缺乏一個像美國大蕭條或者日本一樣的“壞故事”。無論是普通購房人、投機者、房地產商,還是地方政府,都沉迷於過去的“好故事”,美國、日本和中國香港等地曾經的房地產泡沫足以構成一種警示,他們曾經有千百個理由阻止泡沫的破滅。但“黑天鵝”式的事件一旦發生,所有的瘋狂都會瞬間戛然而止,這沒有什麼獨特的中國模式可以逃避。羅伯特·席勒甚至說,中國房地產市場需要一場“壞故事”的警醒,否則,非理性繁榮持續得越久,其破壞力就會越大。
中國式的“壞故事”如何展開,如何沸騰,如何推向高潮,如何收場?隻能走一天看一天。陳志龍
(來源:人民網-國際金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