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辦遺囑 中國越來越多老人不再諱言生死【3】

從忌諱遺囑到直面生死
我們也管遺囑叫‘幸福留言’,有人說,對於子女,遺囑就是最后一次聽父母的話,我們希望大家能將遺囑更多地跟愛與責任挂鉤
“這幾年,人們對遺囑態度的變化太大了。”作為中華遺囑庫的資深員工,尹艷賀自2014年入職,至今已在這裡工作4年,見証了人們對遺囑看法的改變。
最大的變化是,來辦遺囑的人年紀越來越輕。根據《遺囑白皮書》數據,從2013年到2017年,立遺囑人的平均年齡從77.43歲降到了72.09歲。
“過去遇到70多歲來辦遺囑的人,我都覺得思想好先進啊。那時,有預約來辦遺囑的老人,跟我們說再給我往后推幾年,我才六十幾,還年輕,不用寫遺囑。但現在人們都往前趕,53、54歲就有來問能不能預約的,我們會說您58歲后再來排隊,因為我們公益服務是面向60歲以上老人的。”尹艷賀說。
另一個顯著變化,是人們談及“死亡”“遺產”時的態度。尹艷賀記得,2014年時,跟老人說話,她總要提前說明自己要問的問題可能有冒昧之處,也不敢使用“去世”“百年”等詞語,“‘死’字肯定不能用,但一些老人聽到‘去世’‘百年’也特別生氣,說你怎麼說話呢?我不愛聽。所以最后我們都說‘以后’,您以后怎麼怎麼樣。現在情況完全不同,老人比我們更開朗、更不避諱,很多人來了都笑呵呵的,有的直接就說我死了以后怎樣怎樣。”
有遺囑庫工作人員回憶,2015年,他們去陶然亭公園團建,因為帶的旗子上寫著“中華遺囑庫”的字眼,幾個公園裡的老人表示看到不舒服,讓他們趕緊出去。而現在,來辦遺囑的老人,甚至時常會在遺囑庫拍照留念。
“2016年以后,變化明顯起來。原因應該是一批新聞熱點引發全民討論,包括獨生子女無法全額繼承父母遺產的典型案例和一些遺產繼承公証難的新聞,比如要求証明我爸是我爸、取去世母親存款要求提供外祖父母死亡証明等等。”尹艷賀說。
人們立遺囑的目的,也從單一的防范糾紛變得更多元。尹艷賀回憶,早期來做遺囑的大都是家中可能會發生糾紛或者已經在為財產“打架”的老人,現在更多人辦理遺囑的考量是為方便子女繼承,給孩子省事。
“我們也管遺囑叫‘幸福留言’,有人說,對於子女,遺囑就是最后一次聽父母的話,我們希望大家能將遺囑更多地跟愛與責任挂鉤。”她找出一張印有溫馨圖片的卡片,“現在,我們會發這種幸福留言卡,請老人除了遺囑,再給親人留一封信,可以寫自己一生的體會、遺憾,對子女的叮囑等等。收回的留言卡裡,寫得最多的是希望孩子們健康、和睦。”
遺囑承載的親情與愛情
不要在利益面前考驗親情,你想在北京,一套800萬元的房子,多分到10%就多80萬元﹔而遺囑有望成為對老人的保障
“我見過太多老人,真的是人生百態。做這份工作,你能看到他們內心深處的憂愁。”尹艷賀說。擔心留下的遺產引起子女爭搶、擔心不穩定的婚姻損害子女利益、擔心子女不肯贍養……
她見過很多子女不在身邊、沒照顧過自己,但仍傾盡一切為子女考慮的父母。有對老夫婦,兒子不孝,想立遺囑把房子留給他人卻始終下不了決心,“雖然兒子不養我們,可沒有房子,他們以后怎麼生活呢?”
有位母親,女兒在國外結婚定居,她來做遺囑時反復考慮各種情況,從自己過世后老伴如果再婚會不會影響女兒,到女兒公証難怎麼辦,到女兒萬一走在女婿前面,怎麼把財產留給外孫,越想越多,“我們勸她,您不可能一次考慮全,真有意外可以再來修改。當時就感嘆,孩子也不回國也不照顧她,她還是會想那麼多。”
有老人來立遺囑,聲音很小、難為情地說隻有小兒子對自己好,要把財產都給他,就怕以后孩子們打架,“他說不能讓盡孝的孩子寒心,要有個交代,就是你贍養了父母,他想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贍養他。”尹艷賀忍不住嘆息,“那個叔叔身體不好,你能感覺到他想繼續跟著小兒子享受天倫之樂,又怕自己哪天成為負擔,子孫會改變態度。”
陳凱曾說,“不要在利益面前考驗親情,有時候真考驗不住,你想北京一套800萬元的房子,多分到10%就多80萬元。”尹艷賀說,“我們希望遺囑能成為一種對老人的保障。”
她提到一個老太太,從北京市石景山區推著助步車坐公交,花了一個半鐘頭找上門咨詢立遺囑的事。老人有三個孩子,大女兒從小輟學打工貼補家裡,后來年紀還輕就因急病過世,她覺得很對不起大女兒,想在自己死后,將房子平分給兒子、小女兒和大女兒的孩子。結果,兩個兒女堅決不同意,說這房子就是我們兄妹倆的,“阿姨說我一輩子什麼都經過,最后被子女給逼哭,我給她掏紙巾,她說別,你讓我哭一會兒,我回家沒地方哭,被認識的看見丟人。”
“大部分家庭還是和睦的,而且對遺囑的態度越來越自然。”尹艷賀印象特別深的一個家庭,是一對60來歲的夫妻帶著各自父母,6個人一起來辦理遺囑,一家人身體好,心態也好。
還有今年3月,一個聲音開朗明快、聽上去隻有30來歲的女士電話咨詢,說自己和愛人都是獨生子女,兩家老人想一起立遺囑,“他爸媽的財產留給他,我爸媽的留給我。”
跟老人們打了4年交道,也看了4年的悲歡離合,尹艷賀覺得自己受到的最大影響是更重視與父母的交流,“過去忙起來,有時真的對他們有點不管不理的,現在我會經常打電話、給他們寄東西,回去多看看他們,害怕現在不這樣,將來子欲養而親不待。”
未來的遺囑與遺囑庫的未來
中華遺囑庫的戰略目標是三個“庫”:遺囑保管庫、財富傳承數據庫和家族傳承的精神祠堂
陳凱相信,有一天,遺囑在中國會像保險一樣,從無到有、從罕見到普遍,真正走進普通人家庭,這會是一股不可逆的趨勢。“現在,很多人還是會覺得我家裡沒有矛盾,我不需要遺囑,但就像買保險,你不生病不遇到意外,就不用買,但你能保証不遇到這種風險嗎?遺囑也是一個道理。”
他說中華遺囑庫的戰略目標是三個“庫”:遺囑保管庫、財富傳承數據庫和家族傳承的精神祠堂。前兩項已基本成型,第三項剛剛起步。
“保管庫就是為立遺囑人保管遺囑,很多遺囑從寫到生效要經過幾十年,中間可能丟失,也可能引發家庭成員糾紛,由第三方機構以嚴格的保管措施和制度保管,既方便提取,又能確保遺囑真實性,一旦發生糾紛打官司,我們可以出証。”陳凱說。
財富傳承數據庫,是指遺囑庫中存放的大量真實數據,可以在政府制定相關政策和學者進行社會研究時,從大數據層面提供數據參考。
而家庭傳承的精神祠堂,是指遺囑庫可以像傳統社會中的家庭祠堂那樣,成為中國人緬懷尋根的載體。陳凱認為,隨著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這會是件具有很大想象空間的事。
“我們現在推的幸福留言卡,是種很初期的產品。就我所知,現在國內一些大家族已經在用VR技術拍攝家族紀錄片了,包括人工智能技術等等未來都可以與遺囑產品對接。也許有一天,子孫們能在數字化的虛擬世界跟自己的祖先交談。”陳凱說。
陳凱認為,經過幾十年甚至數百年的積累,遺囑庫會成為中國人家庭傳承的博物館,“第一,遺囑庫中名人的遺囑和留言匯聚起來,是一筆屬於全社會的財富。目前,我們已經保存了部分名人大家的遺囑信息。第二,幾代人留下的遺囑,能體現整個社會觀念、家庭結構、社會風氣的變遷。甚至遺囑庫自身的發展歷程,也能體現遺囑這種事物從現在到未來的發展歷程。”
有一回,一個進京旅游團的老人們向導游提出去中華遺囑庫看看,於是,導游舉著小旗子帶著一隊好奇的老人走進了遺囑登記中心。“也許有一天,我們保管遺囑的地庫也會變成旅游景點呢。”陳凱笑著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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