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宗承灏《生存的逻辑》一书
今人褒贬历史,月旦人物,往往都难以摆脱个人喜好。只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泛道德主义”倾向过于浓烈,使得个体命运的评判失去了它本应有的多元色彩。尤其那些早已被时间盖棺定论的事,让人难以做到清醒的认识。经常碰见有人跟我交流,你写的是今天,还是昨天或者是将来。我的回答往往会让他们大失所望,谈历史的归历史,谈现实的归现实,这个要分清楚,不能搅合在一起,一锅煮。因为没有谁敢妄言,用一本书就可以秒杀人类历史躯体里所有的生存细胞。我只能说,我用粗鄙不堪的文字描述我所理解的历史,我所理解的生存之道,只是出于个人追求真理的天性,并无更高远的目标。如果有人从亿万册的书海里淘出眼前这本书,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或许是封面上的“生存”二字吸引了你,活着多难,生存不易。人类的生存有逻辑可言吗?我看这是一道伪命题。如果历史的功能只能从这个角度来衡量,去挖掘,那么这本书就会失去了他应有的价值,连最基本的可读性都会失去。中国人早就习惯了在历史这个词的后面加上一个缀词,那就是“教训”。就好像历史生来就是一个好为人师的老学究,喜欢板起面孔教训人,所谓“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衰,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可是让人类感到讽刺的是,由于自身的健忘和野心家们的篡改,我们不但记不起这一条又一条的教训,就连历史最初的记忆也会一并丧失。尽管人性古今一致,可是每个人的生存基因中都同样有着非常顽强的自我毁灭因子,既无法从历史借镜,也难以做到自我修正与克制。
历史的借镜经过时间的层层打磨早已变得黯淡无关,可人类生存过程中所呈现的起伏、纠缠、挣扎、谋略、大道、利益等等,它们就像是一张张面孔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千变万化。它使我们清楚,自己从怎样的原点出发,穿越过怎样的千山万水,又会奔赴怎样的未知方向。如果没有历史,人类的生存就会如同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茫茫无所归依,即使有了此岸,也难以抵达彼岸。从这个角度认知,历史的功能不同于一本“个人生存手册”,因为里面没有我们需要的那些必备程序。它不会指导你怎样开机、怎样操作、怎样修复、怎样去更换新电池……尽管如此,它依然是人类历史进程中不可或缺的原动力。历史给我们今天的书写者提供了太多推测、辨识以及断定的可能性,这种近乎不由分说的“讼棍式”的思维,难免会让那些试图了解历史的人感觉到不舒服。在人云亦云、酣畅淋漓的谩骂过后,还是希望能够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留下来。君王有君王的理想,官员有官员的抱负,军阀有军阀的野心。他们身怀利器,他们发动战争,他们玩弄权术。那些被人为解读了千万遍的中国式逻辑,最后还是通过各种方式抵达“利益”的彼岸。尽管这话听起来不是那么舒服,可它却又真实得如同一块冰冷的铁,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就连一国总理也难免会感叹:触动利益,比触动人的灵魂还难。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利益”这个词包含了太多人类语言难以言及的内涵,无论是在道德伦理、法律、经济等各个层面上,它无处不在,又无所不包。利益可能是人类认识中最为复杂、最难以捉摸的概念之一,一些事物仅仅存在于人们的头脑中。在所有的这些事物中,没有哪一件比利益更加古怪、更加微妙。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人们行事的根本出发点在于自己的利益,但问题是怎么衡量利益呢?于是我们可以看到,人与人之间有各种丰富的利益关系,各种利益关系再通过利益本身组成有机整体、变成利益体系,人类的利益体系是社会的元规则。有人在史料里看到的是国家和制度离不开暴力的支撑,于是就认定暴力是生存的元规则;有人在其中发现国有国法,帮有帮规、盗亦有道,暴力群体内部也有契约需要遵守,而非暴力决定一切。从这一点上看,生存的逻辑就成了个人应该遵守的生存秩序。还有人认为决定历史演变的是生命个体的信仰,只有信仰才是人类生存的主流价值观。春秋时代有一个国君为了成就自己的好名声,把奖赏的权力留给自己、把惩戒的权力留给大臣。这个只想当老好人的国君,很快就吞下了自己酿的苦酒,那个拥有惩戒权的大臣篡位了。这说明一个社会只有惩罚是不行的,任何残暴的社会都不会长久,原因就是只有惩罚是形成不了价值体系的。人类从所谓的原始共产主义起步,然后进入群体暴力的时代,人人冲着效忠皇帝而来,人人又奔着利益而去。比如绑票,其“价值”决定于绑匪生存与警察生存之间的比值,如果绑匪不遵守生存规则收了钱还要撕票,那么被害人再有趋利避害的意愿和财力也不会给一分钱;如果警察有足够的能力抓住绑匪,那么被害人避祸免害的意愿和财力就会转为救助警察而不是给绑匪缴纳赎金了。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生存和生存体系的问题,生存是更本元的因素,暴力利益的最大化也是要通过生存体系来完成的。中国历史转来转去,皇帝用枪杆子捍卫自己的生存利益,官员用权力维护自己的生存利益,而草民无所依傍,逼急了只能用暴力去争取自己的生存权力。或许正因为如此,唯暴力论在中国一直大有市场。那些无道君王和铁血军阀都认定一个真理:只要有枪杆子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没有错,但是要维护一个政权却不能仅仅依靠枪杆子,穷兵黩武治天下的王朝在中国基本上没有超过二代的,一个长命王朝一定要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体系。暴力只不过是维持这个生存体系的手段,因此暴力更多的体现在生存体系博弈的战争层面上。
女儿经常说,爸爸,带我玩,不要写了,你写这些有什么用呢?是啊!有什么用呢?作为一个书写者而言,文字对于个体的生存来说,的确是没有用的,顶多就是赏花买酒的碎银子。而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他不能以有用或者没用来衡量自己付出的时间代价,他应该把自己的情怀隐藏于文本背后,在保证文字独立性的同时,也要坚持个人的人文诉求,如此,思想与文字两方面都可以幸存,否则的话,只会落下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在最好的时代行走,在最坏的时代思想。在人类绵延的历史进程中,我就像是一个痴迷的寻宝人在历史的瓦砾中寻寻觅觅,翻翻捡捡。对于今天的我们,历史的价值就在于,它让我们从中读出人性的幽暗与光辉,读出现实问题之所在,引领我们走出一个时代的迷宫。
(来源:中国经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