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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升自我，感召他人，收获美好人生。”这样的理念听起来是不是很积极也很诱人？近日，记者发现，北京正流行一种“全封闭体验式”的励志课程，这些人打着“精英培训，提升自我”的噱头，通过5天4夜的集中“洗脑”，让培训者觉得自己提升了沟通技巧，重新审视与他人的关系……最终达成拉来更多培训者的目的。
如果说传统的传销手段是赤裸裸的以追求经济利益为目标，那么这种经过巧妙变异的新传销手段，则让人以为他们是以更高的精神追求为目标，但归根结底，他们的最终目的仍然是赚取巨额利益。
在国家有关部门的严厉打击下，传销这种行为在北京地区基本销声匿迹，但其仍旧屡禁不绝，而且换着各种花样存在，迷惑性更强、科技应用程度更高。
“提升自我 挽救他人” 收费5万传销瞄上励志课
暗访
环境封闭 与外绝缘
5月8日，记者来到北京国都大饭店一层会议室，参加清大拓维公司举办的“美好人生”精英培训。课程分三个阶段，一共收费5万余元。
记者注意到，培训地点是封闭式的，没有一扇窗户，室内空气混浊，学员中途不能离开，如果缺课的话必须从头开始补课。进入课堂前，所有学员需关闭手机，寄放随身物品。课堂上，即便课程时间再长，也必须按规定保持同一坐姿或站姿，不允许学员间交头接耳、走动，更不准记笔记，不准录音。
“同学们，晚上好！我叫周凯其(音)，是你们的导师！”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手持话筒，快步走上讲台(右图)。他两手空空，没有带讲义、教案，也没有给学员发放任何教材。
导师的煽动力很强，肢体语言丰富。“人生所有的结果都是由‘看法+行动’或者‘意向+方法’得来的。现实生活中，缺点为什么总是难以改变？那是因为它有潜在的好处。比如你很冲动，冲动有好处吗？有！它可以让你有勇气去做你平时不敢做的事，还可以在事后帮你推卸责任，比如你可以在事后说那是我一时冲动……”这些话听上去还真有一定的道理。
第一天的课程持续到了第二天凌晨。
心理催眠 反复灌输
经过两天的铺垫后，课程中增添了新的内容——心理练习。
所有学员坐在地上，紧闭双眼，随后室内灯光逐渐暗下来，音乐声缓缓响起。导师手持话筒在室内走动，引导着大家的想象，“现在，你来到了一座城堡前……”
导师的声音时高时低，饱含激情，而音乐和灯光随着他的话语适时做着调整。当气氛慢慢酝酿出来，导师的话变得更煽情。他用了很长的排比句，罗列生活中可能遭遇的种种不幸：“是谁，是谁对你说他会永远爱你？是谁，是谁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你……”在这种营造出来的氛围中，学员们的情绪被引爆了。
学员中开始传出抽泣声，音乐声则更悲壮激昂。导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声泪俱下。部分学员则情绪失控，或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或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甚至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心理练习结束，灯光大亮，满室都是红肿的眼睛和湿漉漉的脸庞，大家相互对视，刚才的一切恍如梦境。导师要求大家不能交谈，静默离开。学员组的组长们则在门口一字排开，手上捧着纸巾盒，任学员取用。
魔鬼训练 疲劳轰炸
在第三天和第四天，课程内容还增加了游戏或练习，比如让学员彼此目光对视、拥抱、闭目想象、在黑暗中发泄……
经过这些含有心理启发、暗示的联系后，记者注意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部分学员变得亢奋、激进，思维单一。但也有学员私下告诉记者，与昂贵的学费相比，他们觉得这些课程并不值。
可是，培训课程安排得极为紧凑，上课时间与正常作息时间相反：每天10点开始授课，直至第二天凌晨，其间只在下午四五点钟安排一次就餐。课间的休息时间很短，而且要完成“作业”，凌晨下课后还有大量“作业”。据导师说，课程安排的原则是“每晚至多把头放在枕上4个小时”。这样的“魔鬼式训练”让学员们处于极度疲惫中，脑子常常“转不过弯来”，再加上长时间身处封闭式环境，更容易被动接受外来信息。课程结束时，很多学员声音嘶哑，双目红肿，体力透支。
露出本质 下达任务
其实，无论是导师的宣讲，还是游戏、练习，都围绕着一个主题——感召自己的亲朋好友也来上课，并必须做到“让感召对象有意愿提升自己、完成作业、缴钱”这三个认证标准。
在培训课程中，“感召者”被称为“小女孩”，被感召者被称为“海星”。这来自一则寓言：烈日下，大批被风暴抛上沙滩的海星即将悲惨地死去。一个来海边游览的小女孩不停地捡起海星抛回大海。母亲劝她说，这么多海星，你永远也捡不完。但小女孩说：“能救一个是一个！”你就是那个小女孩，你的亲朋好友就是海星。他们正在现实生活中搁浅，急需你的拯救。惟一的挽救方式就是——感召他们也来参加这个课程！”导师这样反反复复地告诫学员们。
最后，导师干脆提出目标——每个学员都必须保证自己要完成多少个3C(课程术语，指自愿来听课的人)。至此，这个所谓的“美好人生”终于露出了传销的本质——杀熟和拉人头。
分析
传销中上线是靠发展下线，即拉人头来获得利益的，但是在这种培训中，发展下线看似无利可图，学员只会得到导师的鼓励和嘉奖，是一种精神享受。但对于公司来说，无疑又有大批的“天价”学员可以用来牟取暴利。据知情人士透露，这种传销，已经从“追求物质利益为目标”，上升到“追求精神利益为目标”，是传统传销手段的新变异。据记者调查，目前在国内流传的“全封闭体验式”一类的课程很多都属于这种。它们都有着这样的特点。
1.暗示学员放弃自我意识，瓦解人的心理防御系统。人在心灵不设防的情况下，就很容易受到控制。
2.让学员对自己彻底绝望，从心理上将学员完全摧毁。
3.给学员以希望，让学员感觉到只有“爱心、奉献”等世间真理才可以拯救自己。从绝望到希望，学员已对讲师产生依赖。
4.将学员放置到虚拟环境中，使学员完全听从摆布，强化学员在心理上对讲师的依赖。
5.要像那个小女孩一样，拯救“海星”，来表现自己的爱心，使自己升华，变成高尚的人。导师向学员指明了人生方向，学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在心理上完全依赖于讲师。
6.建立一个心理学上讲的“催眠环境”。这种轰炸似的训练，让学员完全处于极度的紧张、疲惫、焦虑状态，很容易精神崩溃，丧失所有的自我判断。这时候，学员的精神已完全被导师所控制。
7.让学员产生实实在在的培训之后的成就感、成功感。然后学员不遗余力地发展下线，拉人头，即所谓的“海星”。
解读
包括北京市甜柠檬咨询公司的心理专家肖江庆在内的几位资深心理咨询师和专家，对记者提供的课程资料进行了讨论和分析，他们一致感叹，这个课程设计得太严密和精妙了，一步步控制学员的精神，让学员的思想按照导师所指引的方向去走，最终达到一本万利的目的——把学员变成公司免费的“销售人员”。
咨询师们认为，这个课程从老学员感召新学员加入，就开始了铺垫。老学员和公司的工作人员会“邀请你暂时放下你心里所有的事，放下所有的分析、评估和判断，全身心地投入到对课程的体验里去，这样你才能有最大的收获……”其实这就是暗示学员放弃自我意识，瓦解人的心理防御系统。人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就很容易受到控制。
接下来，所有培训都在一个全封闭的环境里进行。这其实是心理学上讲的“催眠环境”。在这种环境里，人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受到干扰，意识范围越来越狭窄。再配合上特定的光线、音乐、导师充满暗示和引导性的话语，人们就很容易被催眠，完全跟着导师的指引去思维。尤其是连续几天几夜在这样的环境里上课，而且每天只能睡4个小时，耳边全是导师反复的灌输和强化。这种轰炸似的训练，让学员完全处于极度的疲惫、焦虑状态，很容易精神崩溃，进而丧失自我判断。因此，到第三阶段，导师让大家去感召“海星”时，很多学员已经完全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
链接
精神传销的前世——“生命源泉”
这门课程的原名为生命源泉(Lifespring)，发源于美国。十余年来，“生命源泉”课程在亚洲一些国家发展迅速。目前这类课程在北京已经呈泛滥之势，在不同公司，课程名字、阶段设置及收费标准多少有差异，但换汤不换药，授课的导师也往往在各个公司间流动。
上世纪60年代，一个叫Alexander Everet的教授创立了心灵动力(Mind Dynamics)课程，而有学者认为，该课程实际取材于灵学大师Edgar Cayce及神智会(Theosophy)的思想。其后生命动力在美国发展为生命泉源(Lifespring)；在日本及香港地区，就发展为生命动力(Life Dynamics)。1994年，生命动力进入香港市场不足4年，已拥有7000多名学员。
手记
美好词汇遮掩不住丑恶本质
做完5天的暗访，记者几乎心力交瘁。在实际的体验中，记者认为，这门课程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人们精神需求上的空白，满足了个别人群的独特心理。但它带有强制性的思想灌输手段、对理性认知和一切异见的排斥、怪异的训练方法、部分学员超乎寻常的狂热，冲击了人们原有的思想范畴和道德秩序，在“人格、爱心、奉献、新生命……”这些美好词汇的掩盖下，依然包藏着传销攫取利益的本来面目。传销的基本方式就是杀熟，它要求利用原有的社会关系从商，即在社会网络中建立商业网络。这样，传销商业网络的欺诈行为，会迅速弥漫成整个社会网络的不信任危机，导致亲友相骗，朋友反目，信用受伤。
本报记者 陈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