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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銀行間市場風波引發金融震蕩后,關於管理層“鐵血治理”的評議甚囂塵上。 當天市場究竟發生了什麼,哪一家銀行違約,金額多大,都沒有下文,監管部門語焉不祥,只是委婉地要求各家銀行“既要考慮盈利性又要平衡流動性”,在充滿父愛主義的監管模式下,這顯然不能稱為“鐵血”。說到底,此次風波只是大銀行與小銀行的一次“神仙架”。
從“克強指數”到“盤活貨幣信貸存量和財政資金存量”,一段時間以來,各種解讀總理思想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些觀點甚至已超出經濟學意義的探討。6月底,我寫過一篇文章《既要反膨脹,更要反通脹》,反膨脹是政策層面非常堅定,決無可能再出現類似4萬億的大規模刺激計劃,而防通脹才是新一屆政府必須直面的棘手難題。該文在手頭壓了一下沒發。7月10日,李克強在廣西主持部分省區負責同志座談,在談到統籌推動穩增長、調結構、促改革的一系列工作時,特別強調“宏觀調控要使物價漲幅不超出上限”。實際上,過去三個多月,所有政策信號都可以匯集到這一點,那就是財經工作應回到紀律和秩序的軌道上來,要堅決遏制有可能引發通脹的財政貨幣因素,因為經濟最大的風險還是在於天量貨幣堆積可能引發的通脹。
從總理廣西談話傳遞出的信號看,央行當前的一個重要目標是要加強對通脹預期管理。雖然,反映物價的指標還在低位,但物價的輪番上漲已是不爭的事實,居家過日子的人對此極敏感。陪家人逛小區門前的大超市,一條長龍從店門口一直排到最裡間,綿延數百米,大家在買一種會員價為3.99元/斤的雞蛋。一位拿著小板凳的大媽告訴我,“排了兩個小時的隊才買到5斤雞蛋”。如果不排這個隊,她隻能去買5元一斤的雞蛋,將多花5元錢。
可以探視通脹的窗口還很多。一位機關干部告訴我,孩子喜歡喝特侖蘇,但最近全家就“如何開源節流”開了家庭會議,一致同意改喝價格隻及特侖蘇一半的牛奶。一位年收入過半百萬的基金經理不解地說,難得陪夫人去商場逛一圈,看中一件T恤或者襯衫,標價動輒兩三千元。在國外,同樣的服裝隻要49.98美元。當然,如果隻看CPI數據,物價形勢依然樂觀,有人戲謔稱,可能是那些數據統計者數學沒學好,每次都點錯了小數點。
自2008年以來,量化寬鬆的貨幣環境使得全球經濟和金融治理都面臨新挑戰,美國通過鼓風機般的濫發美元,稀釋了它超過GDP數倍的債務黑洞。作為全球儲備貨幣,貨幣注水是掠奪全球債權人的無聲的貨幣戰爭,在轉移危機損失的同時,也重振本國制造業和出口優勢,實現了“去全球產業鏈化”的脫鉤現象。所以,近期美國經濟的復雜蘇過程中,中國外貿並無明顯回升,概因“脫鉤”效應使然。
債多不愁的儲備貨幣國在讓債權國陷入了“貨幣主義”泥沼的同時,也把債權國數萬億計的美元債務拖入泥潭化作泥漿。一場貨幣洪峰過后,所有債權人的資產都在這場“注水游戲”中無痛感地縮水瘦身。《聖經》中說,債務消失是以50年為周期循環往復的,其實美元債務消失根本用不了這麼久。通過印鈔和一輪貨幣貶值注銷債務,是美聯儲紙幣銀行家最偉大的創造,這種無痛手術的對象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像我們經常說的,一個身體健康的人突然被麻翻,失去了知覺,醒來后才發現一隻腎沒了,沒准下次會被掏去心肝。
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其超發可以制造全球性通脹,而自身毫發無損失。而發展中經濟體則難以獨善其身。2000年,中國M2才13萬億出頭,2008年突破了50萬億元,今年3月一舉突破百萬億元。新增貨幣從十多萬億到百萬億級的規模,中國的“貨幣之謎”已成為現代金融的斯芬克斯之謎。伴隨著基礎貨幣激增,高能貨幣如黃河之水天上來,通脹病毒毫無懸念地入侵。當下的物價,如同疾病纏身的病體,此起彼伏的上漲,一會臉上鼓個包,一會腿上長個瘤。
貨幣超發支撐了過去十多年間人民幣資產的超級繁榮。泛濫的流動性改變了監管者和投資者的審慎,市場充滿貪婪、狂噪、賺快錢的動物精神。財富效應點燃所有人的激情,大家痴迷沉醉,資產價格持續上漲,炒木頭、囤石頭……房價上漲十幾倍,房子還是那幢房子,但價格數倍地翻跟頭。不是房子更值錢,而是貨幣超發后購買力縮水了。
當貨幣供應的適度增長與經濟增速相匹配時(弗裡德曼的計算結果是每年3%到6%正常的),它能保証價格和經濟體的穩定和溫和式上漲。而赤字偏好型的政府和紙幣銀行家們,當然是不滿足6%以下的貨幣供應量的,少的時候15%,高的時候25%。因為隻有通過更多的貨幣投放,才能把債務稀釋。所以,隻要不停地投放貨幣和信貸,價格控制往往就是左右手互搏的游戲,做給你看的。
金融體系內的貨幣失靈和貨幣暗流長期存在,貨幣供應持續以兩位數增長時,CPI卻持續在低位。2008年,當CPI快速向上至6%的天花板時,各方高度警惕,“十八般兵器”全用上,其實也簡單,為“豬周期”、“蛋周期”所左右的中國式的CPI,似乎隻要管住一頭豬一隻雞就行。如果以為CPI真的那麼簡單,那真是比豬還要傻。隻要貨幣環境依舊,通脹魅影就陰魂不散,並隨時會卷土重來。
貨幣超發本質是用一場泡沫接龍另一場泡沫,用新的更大錯誤來掩蓋過去的錯誤。其結果必然是以通脹的形式對勞動者進行無聲的剝奪,一場通脹能使存款人、債券持有者、退休老人、年金和人壽保險受益人的財富遁於無形。當過量貨幣追逐有限資產時,通脹作為一種貨幣現象,就毫無懸念地不再以CPI來表現,而是以深入骨髓的刺痛感讓社會底層的人積谷防飢,大媽排隊買雞蛋就是一個剪影。大媽一邊在菜場論克買菜,對小數點后面兩位數的價格十分敏感的同時,一邊在金店冒著“接飛刀”的風險,保衛可憐的財富免被通脹融化。她們的身邊,富人在論斤秤黃金,他們的消費是小數點前的八位數。
金融體系就像一個人的心臟,貨幣則是經濟的血液。通過無限增加貨幣促進的繁榮是短暫的。心臟如果不堪重負,血液再出問題,那必定“攤上大事了”。通脹讓貨幣背叛了公眾對它的信任,讓你在無痛感中休眠睡去,等到夢醒時分,四周早已是洪水滔天,找不到來時路。新興經濟體,通貨膨脹一旦失控,影響最廣泛、最深刻也最難治理,一場嚴重的通脹可能會讓所有正確的調控方針付諸東流,讓人民幾十年積累的財富化為烏有。
“戰爭不是拿來開玩笑的,因此必須委托給將軍”。弗裡德曼拿過來改了兩個詞:“貨幣不是拿來開玩笑的,因此必須委托給央行”,這成為貨幣主義大師的警句。在通脹形勢日益復雜的形勢下,對包括貨幣當局在內的宏觀決策者來說,需要理性而獨立的貨幣政策,來恪盡央行的職守,毫不含糊、韓綱獨斷地反通脹。要防止出現類似2008年資本市場泡沫破滅的危機,避免全局性信用驟然收縮導致的失衡和資產價格崩潰,這考量當局相機抉擇的勇氣、智慧和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