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前,张丽红(化名)开始在中介挂牌卖房,想在“国五条”落地之前把房子卖出去,她还四处给老朋友、老同学打电话,询问有没有人愿意买二手房。接到电话的人都很诧异:“你可是有名的‘地主’啊。大家一直很羡慕呢,不是总嫌自己房子不够多,要给儿子挣足家业么?”张丽红只有苦笑。
在北京打拼十多年,张丽红现在手中一共有5套房子。她一度觉得只有房子能给人安全感,可是随着房产政策不断调整,心里越来越不安,“交易成本不断增加,房产税要征收,多套房子还可能是重税,手里的房子眼看着要变成沉重的负担。”她忽然有点想不明白:“这十年,从拼命买房,到现在拼命卖房,我这是折腾什么呢?”
为了第一套房首付
夫妻俩吃白水挂面
张丽红在北京拥有的第一个家是在单位附近租的破旧筒子楼里的一个单间。1998年她硕士毕业,和爱情长跑很多年的男朋友结婚,开始了一个小家庭的新生活。“在那个楼里住了5年,简直像噩梦,全部的印象就是爬满蟑螂的公共厨房和污水四溢的厕所。”为什么一住五年?只因为房租便宜,一个月才600元,“当时我俩的收入加起来一个月5000元左右,其实可以租条件好一点的房子,但是我算了一笔细账,越是租房就越买不起房,所以决定先苦几年,多攒点钱买房子。”
很多人觉得房奴苦,张丽红对记者说了一句话:“想当房奴却求之不得的时候才叫苦。”因为要当房奴就要付得起首付,他们夫妻俩为这笔首付,省吃俭用了5年。“记得看《蜗居》那个电视剧,看到一个情节,女主角为了买房每天给老公吃白水煮挂面,老公实在受不了,终于大怒,抗议说,我再也不吃挂面了,我……我要吃方便面!”别人看到这里会笑,张丽红却哭了,因为这就是他们当年的生活。“600元的房租,水电费、电话费100元,吃饭200元,零花100元,这样一个月可以攒下来4000元,一年将近5万元。”200元的伙食费摊到每天不到7元,早饭中饭夫妻俩都在单位解决,还不敢要肉菜,晚上回家真的就是白水挂面,连个鸡蛋也不舍得放。“俩堂堂硕士,居然吃不饱,差点弄个营养不良,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信,可是靠自己力量打拼的外地毕业生要想在北京买房,这就是代价。”
2003年,张丽红终于实现了愿望,如愿买了房,“80多平方米的两居,在东三环边上,1平方米7000多元,那时候房价已经开始涨起来了,我觉得实在不能再等了,因为攒钱的速度追不上涨价的速度,连首付带各种费用一共交了25万元,新房钥匙拿到手的时候,已经没钱装修了,就在水泥地上搭了个床垫住了大半年。”日子过得依然清苦,但是张丽红觉得“心里踏实了,敢生孩子了”。
和暴涨的房市一起
疯狂加入抢房大军
在住筒子楼的时候,张丽红觉得只要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到了幸福的上限了。“2004年,我生了儿子,休完半年的产假就把儿子送到河北老家让爷爷奶奶去带了,因为工作忙实在照顾不了。”宁可选择骨肉分离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迎来了事业上的一次大转机,必须全力投入,只能牺牲天伦之乐。
张丽红的丈夫在单位得到了一次升迁的机会,荣升处级,而她自己,被一个做猎头公司的老同学看中,挖到一家外企工作。“收入一下翻了好几倍。到2005年,我们俩年收入加起来20多万元,生活一下子改善不少,可是以前节省惯了,改不了攒钱的毛病,攒了钱放银行觉得亏,做股票又怕风险,通货膨胀不断加剧,手里钱越多越不踏实,这时候楼市被炒得越来越高了,我们也动心了。”
“没经历过那几年疯狂的楼市,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百爪挠心。新闻里全是暴涨的消息,身边的人谈的全是房子,所有人都在说,有钱就赶紧买房,肯定还会涨!所有的财经专家都在建议,房产是最保值升值的投资,否则无法抵御通货膨胀,我们最终决定加入抢房大军。”张丽红回忆“抢房”的日子,很多情景历历在目,“很多人买房子就像买白菜一样,几套十几套地买,有钱人怎么那么多啊!”一次,张丽红看中市中心的一套小户型二手房,总价100万左右,和房主签了买卖意向书,交了房主5万元定金,没想到回家睡了一觉,房主就改主意了,“原来我看中那房子被一个煤老板给抢了,比我出价高10万元,还答应替房东双倍赔给我定金,我一天工夫白赚5万元。”可是,她没能高兴几天,抢房大军加剧了楼市的暴涨,一个月后,张丽红买下了同一个小区的另一套同样大小的房子,花了120万元。
最多同时供3套房
买房买到抑郁症
现在张丽红在外企已经升至高管,年薪80多万元,“你信么?这些年我手里从来就没有过多余的钱,一有钱就拿去买房了。”随着楼市的一路暴涨,张丽红坚信自己有钱就买房的投资策略没有错,最多的时候同时供着3套房,“我的公积金贷款,我老公的公积金贷款,还有一个商贷,我们还想再贷,银行不给贷了。”那时候他们一个月还贷款就要4万多元,生活依然很节省,因为想提前把贷款还完。
以张丽红的收入水平,是典型的城市中产阶层,“可是我觉得我的生活质量还不如我家保姆呢!”每年只要一发了年终奖,别人置办年货去,她就直奔银行,提前还贷,到现在她还开着已经有8年车龄的尼桑,迟迟没有换车。“别人都很羡慕我,因为家庭资产在不断增值,但是我的生活质量却并没有改变,甚至还不如以前。”出于买房投资的理念,张丽红买的房子都是市中心的小户型,“我专门咨询过,这样的房子容易租,也容易卖,绝对增值,唯一的问题是不太适合住。”2010年,张丽红的儿子上小学,张丽红出手买下了她家的第5套房子,位于西单附近的一个学区房,50多平方米的一居,将近200万元,“学区房是最抢手的,虽然又老又旧,但是增值潜力巨大,等孩子毕业了,转手一卖就能赚不少。”但前提是,他们一家三口将挤在这个破旧的小房里生活6年,由于地方太小,一家人只能睡上下床。
10年里,张丽红的房子从1套增加到现在的5套,是绝对的励志榜样,也是朋友圈中的投资高手,生活似乎欣欣向荣。可是她告诉记者,两年前她得了抑郁症,“程度比较轻,医生建议不用吃药,最好外出旅游散心。”抑郁症的病根还是在房子上,作为艰辛打拼的北漂一族,张丽红发誓不能让儿子再受这样的苦,一定要给他备好一份家业让他能够享受生活,“挣多少家业才算够呢?都说儿子是建设银行,建设不好将来老婆都找不到,班里同学女孩家里都备下好几套房子了,男孩怎么也不能比女孩少啊!”张丽红听不进去什么“将来孩子要靠自己奋斗”的说法,“以北京现在的房价,孩子大学毕业之后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自己买房?工薪族可能一辈子也买不起房,父母不替他操心谁会管他?”老是觉得房子不够,老是怕将来儿子没保障,张丽红最终焦虑得抑郁了。
房子多可能成拖累
担心重税着急卖房
这几年,楼市新政不断出台,张丽红的心跟着上上下下,不安全感也越来越严重。“我确实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医生说我这样的人容易得抑郁症,因为会对一些事情提前作出反应。”随着个人住房按20%计税政策横空出台,丈夫的单位也开始查房产,张丽红的焦虑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她忽然觉得手里的房子像烫手的山芋。
“以前一直觉得给儿子多攒几套房子是安全的,可以住,可以租,可以投资抵押,可是以现在的形势看,征收房产税是迟早的事情,房子越多面临的房产税越重。还有70年产权的问题,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到时候恐怕又要交一大笔钱。我们的房子都要传给儿子,以后可能还要征收遗产税,房产也许会给他带来很大的负担。”张丽红忧虑地说。
于是,张丽红又开始着急卖房,她怕以后不好卖了。“交易税大幅提高之后,很难预测市场会怎么样,卖家肯定会把这笔税转嫁给买主,价格势必还会提高,交易量恐怕会锐减,以后是跌是涨就不知道了。”她只想尽量卖个合适的价格,“我觉得手头有两套房就够了,一套住一套出租,进可攻退可守,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风险。”
虽然房产作为投资,张丽红是成功的,但是她觉得并没有从房子中得到什么快乐:“还贷压力压的人喘不上气来,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我遭遇裁员,在家闲了一年,每天提心吊胆,为一个月几万元的贷款发愁,幸好后来找到了工作。”到现在,她还有100多万元的贷款没有还清。10年来,一直在为房子折腾,张丽红的经历几乎可以写一部中产阶层购房奋斗史,“其实不过是想在这个城市里抓住一点安全感,中国人最朴素的想法,还是小农意识,觉得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安全了,然而并不是这样。”
现在张丽红又在发愁卖完房怎么办,“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又没有什么好的投资渠道,现金拿在手里很快就会贬值,这些钱用来做什么呢?”(记者 张鹏 抑郁症 宋溪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