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職介在長東路上的一個招工攤位。
一位被騙者的“合同”。
春節剛過,又是農民工返城?工的旺季,雖然現在珠三角的“用工荒”讓找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樣艱難,但打著正規勞務派遣公司名義的黑職介依然讓不少求職者防不勝防。
去年2月,到東莞?工的吳某被黑職介騙了300元,走投無路之下一怒殺死了黑職介的一名工作人員,血案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隨后,在有關部門的打擊下,當地黑職介的情況有所收斂,不過,隨著打擊浪潮結束,盤桓在東莞20年之久的黑職介再次抬頭,散布在人流密集區,不少求職者因此被騙。
去年9月和今年2月,南方日報記者兩度以求職者身份臥底進入東莞市長安鎮一家黑職介,試圖以黑職介業務員的身份,揭開黑中介的騙人把戲,警示當前正在返城的求職者。
巧立名目榨干每一分錢
報名費、體檢費、聯網費……為了應聘進工廠當工人,記者在求職過程中共交了910元,這些錢黑職介均承諾會退還,但事實並非如此
去年9月9日,根據舉報,記者背上行李假扮成求職者,來到東莞市長安鎮長東路口2號的一個以廠家直招名義招工的店面。不是很大的門面裡,卷帘門上方的招牌上寫著“招聘處”三個大字,背景圖片是一些相機、手機和電腦燈等電子產品,並沒有標明公司名稱,門口放著一張小桌,上面斜靠著一個招工牌,招工牌上寫著招聘的職位和工廠的介紹,但是沒有工廠的具體名稱。
剛到不久,一名挂著工作牌的年輕男子便迎了上來,熱情地詢問記者是否要進廠上班,得到肯定答復后,他自稱小謝,簡單問了一些諸如“哪裡人”、“以前做什麼工作”和“有沒有紋身”之類的問題后,便將記者引入屋內,說先到前台填表。
屋內分前后兩個部分,前半部分到處都貼滿了各種工廠的照片,一張營業執照上面寫著“東莞酬勤勞務派遣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為“李躍召”,屋內三張桌子豎著排開,一個年輕的女工作人員正坐在桌旁,旁邊的木頭椅子上還坐著兩三個年輕男子﹔屋子的后半部分被隔成上下兩個小房,兩個房門都緊閉著,上面的門上寫著“經理室”,下面的門上寫著“綜合辦公室”。
年輕女子招呼記者坐下,然后便拿出一張“入職申請登記表”讓記者填,表格上主要內容是一些個人基本信息,仍然沒有工廠名稱。幾經詢問,她才回復說是“三泉電子廠”,並且保証是廠家直招,她們並不是職業中介。
填完表后,女子讓記者拿出身份証,一一核實后,她告訴記者,馬上要進行經理面試,面試前要交30塊錢的報名費,“如果面試不成功,馬上就退還給你”。收了錢后,她給了記者一張收據,上面依然沒有任何信息,出納那一欄隻填了一個“謝”字。
進入經理室后,一名瘦高的男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謝介紹說這是負責面試的“李經理”。“李經理”非常熱情,讓記者坐下后就開始拉家常,過了一會兒才問記者想做什麼,得到記者確定要進廠工作的答復后,又說要交80塊錢的體檢費,“等進廠后都會報銷還給你”。
交完體檢費,他又繼續詢問記者有沒有銀行卡,要去銀行辦理聯網業務,到時候方便發放工資,且卡上的余額不能超過百元,如果超過,必須把錢都取出來,要不然就不能聯網成功,說完便叫小謝進屋帶記者去聯網。
隨后,小謝帶著記者來到了霄邊大街上一家農行的自動取款機前,將記者卡上的800元現金全部取出,打印了一張憑條后說“這是聯網的單據,待會兒你把憑條交給經理就行了”。
回到經理辦公室,“李經理”叫記者把錢和憑條都交給他,他要核對一下,然后又拿出一張“新員工合同書”叫記者填,而這份“合同書”上依然沒有任何工廠的信息。他回復說工廠是“精熙電子廠”,也保証是工廠直招,他們是工廠的人事部,不是職業中介。
合同書上隻有簡單的幾個空格,除了職位和工資外,還多了一項“乙方經甲方面試考核,同意錄用並收取聯網費800元”,甲方簽字為“李雲飛”。簽完后,“李經理”又讓記者在簽名和聯網費上蓋上手印。
蓋完手印后,他告訴記者,第二天早上8點到門口上車去工廠。記者問什麼時候可以拿回那800元,他表示“明天早上就還你,今天我們還要審核一下”。
隨后,他把記者帶到了一樓的綜合辦公室,交給了安置部的“田經理”,“田經理”在簡單詢問了一下情況后,又開了一張“錄用通知書”,說是第二天早上憑這個去工廠上班,記者看到,通知書上依然沒有任何工廠信息。
打著正規工廠名義行騙
黑職介業務員工作的主要內容是打著附近正規工廠的名義去拉人,他們一般都自稱是工廠直接招聘,而不是什麼中介公司
根據報料人趙先生介紹,求職者第二天會被帶到很遠的工廠門口放下,然后中介就開車逃跑,求職者並不能真正進廠。如果有找回來的要麼被打,要麼就被他們留下當業務員,去拉人騙錢,大部分人干不了幾天就自己走了,也不敢再提要錢的事。
根據趙先生所提供的內容,記者當場便問“李經理”是否能留下當業務員,他說可以,第二天就可以上班。
第二天8時,記者來到店裡准備上班,“李經理”叫一個名為李波的業務員帶著記者去“拉業務”,隨后,記者便跟著李波拿著一張小桌、一個寫著招工信息的木板和一個塑料做的宣傳單到長東路的一個路口擺攤,這些招工信息和記者前一天見到的一樣,依舊沒有任何工廠的信息。
攤擺好后,李波便主動和記者攀談起來,問記者昨天交了多少錢,然后便笑了一笑說“你拿不回來了”。他告訴記者,這個所謂的工廠人事部,實際上就是一個黑職介,業務員拉到求職者后就以各種名目騙錢,如報名費、聯網費、體檢費、伙食費、工衣費等,隻要想得到的都可以,“你現在要麼走,要麼就在這裡做業務員,錢肯定是沒有了,你去要說不定還會挨一頓打。”他還告訴記者,最開始進來的時候,他也被騙了1600元。
沒多久,記者就被“李經理”帶回了辦公室,他告訴記者:“相信你已經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了,你現在要麼走,要麼就留在這好好給我拉人。”記者表示願意,但他拒絕了記者還錢的請求,然后還叮囑記者要跟李波好好學,“一定要多拉業務,每單給你返30%的提成”。
隨后,記者開始了在黑職介的“行騙之旅”,行騙的內容主要是打著附近正規工廠的名義去拉人。
據觀察,這家黑職介共有15人,兩個經理,一個前台,其他都是業務員。每天把攤位擺好后,業務員就開始滿街拉人,隻要看著像?工的就問進不進廠,不願意的也不糾纏。若有人主動詢問,業務員就會非常熱情地解答各種疑問,業務員一般都自稱是位於霄邊第二工業區的三泉或者精熙電子廠人事部的員工,是工廠直接招聘,並不是什麼中介公司。
有幾次,為了拉人,記者跟著李波到了長東路上一家名叫“美泰玩具二廠”的工廠門口,假扮成該廠的工作人員,對那些等待進廠的求職者說需要到人事部辦理手續,很多人想都沒想就跟著走了。
招聘的職位也是五花八門,隻要是對方想要做的都回答說有,工資待遇按照事先排練好的回答,和周圍工廠的水平差不多。
為了獲得對方的信任,業務員往往會假裝詢問求職者的一些信息,有時還會去看對方身上有沒有紋身,告訴對方哪些人是不招的等等。一旦對方有意向,業務員就會說“要不要去我們廠的人事部看一看,那裡有更詳細的資料”,到了后把人交給前台就算完事。交給前台后,求職者就和記者被騙時一樣,填表、面試和安置,層層設騙,利用各種名目以達到騙錢的目的。
軟硬兼施拒不還錢
被騙后,回來要錢的求職者往往會被痛打一頓,更多的則是被留下來成為一名沒有底薪的黑職介業務員,從被騙者變為行騙者
一旦騙錢成功后,求職者就會被小車帶到一些較遠的工廠門口,他們往往都不能進廠。即使進廠,也和這些黑職介無關。
被騙后,大部分被騙的人都不會回來要錢,主要是擔心回來不僅沒要到錢,反而被打一頓。在記者臥底的時候,有一個十幾二十歲的小伙子被騙了身上僅有的100多元錢,然后被送到一個很遠的工廠。發現被騙后他步行了七八個小時回來要錢,隨后他被“李經理”帶到了辦公室,關上門后不多久就聽到了一陣打罵聲。
后來,“李經理”得意地描述:“一進門我就一腳把他踢趴下了,把他打得跪地求饒,后來他給我磕頭說實在沒錢了,我才還了他30塊錢讓他滾。”
除了打,黑職介更多的則是讓那些被騙者留下來做業務員,因為業務員沒有底薪,多一個人並不會增加成本,做業務員不久,就會有人告訴他們這是專門騙人的黑職介,絕大多數人都因為害怕而逃跑。
趙先生也向記者表示,他被騙后曾回來要錢,但是對方隻讓他留下做業務員,后來他報了警,但是警方到現場后告知他那些收據和合同都沒有公司的信息,不能作為証據,最后他一分錢都沒拿回。
據記者觀察,一般被騙后回來要錢的人不超過10%,這些人裡能要錢成功的隻有五分之一,幾乎沒有全額要回的,能要到錢的要麼是一些老人和女人,中介怕惹事所以還錢,要麼則是一些帶了一大堆人來鬧事的。
記者曾向李波表示擔心,害怕到時候被警察抓走,他不屑地回答說:“我干這一行兩年多了,從沒出過事,即使被警察帶回去了,他們也沒証據,一般當晚就能被放出來。”
通過李波,記者了解到,這家黑職介是“李經理”也就是李雲飛從李躍召手裡承包過來的,在霄邊第二工業區裡面還有一家屬於李躍召的總公司,以前還有一家公司,后來由於年初時候的打擊行動被迫關掉。
隨后,記者在霄邊第二工業區的下川巷1號附近找到了總公司,門面周圍的牆上也貼滿了工廠內部的照片,還寫著“誠信為本”之類的標語,同樣也沒有公司的名稱。
本月20日,記者再次臥底位於長東路口的這家黑職介,這時老板已經換回成李躍召,所有業務員也都換了一遍。由於記者有過經驗,所以帶起了幾個剛剛被騙進來的業務員,在記者告訴他們這是黑職介后,他們無一例外地因為恐懼而走了,被騙的錢也沒有要回。
和去年9月相比,這個黑職介行騙的手段依然沒有改變,甚至連之前使用過的招工板都沒換過,不同的是李躍召更加小心,他要求不要騙老人和婦女,“稍微一出事就麻煩了”。
由於正是農民工返城找工作的旺季,被騙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以本月20日和22日為例,兩天被騙金額就分別達7000元和10000元,最大的一筆金額超過5000元,一位叫王虎的業務員4天就拉了一萬多。據一位負責賬務的前台介紹,在元宵過后的高峰期,兩家店每天的總業績估計能有兩三萬。
記者曾問過李波有沒有想過換一份正當的職業來做,他表示:“過年那一兩個月就能賺到別人一年賺的錢,為什麼要換,並且現在已經玩的懶了,再也沒心思去做那些苦活了。”
多部門聯合執法才能形成更大威懾
據記者了解,黑職介在東莞存在的時間已經超過20年,是?工難最開始的產物,一直盤桓。現在,雖然勞動監察部門曾多次打擊,但一直未能將這個陰影從求職者頭上抹去。為什麼這些黑職介能生存到現在,且不斷有人上當受騙?記者觀察,一方面是勞動部門的打擊面臨貓捉老鼠的困局,另一方面則是當前勞動市場管理體制不夠完善。
據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勞動監察干部介紹,黑職介的違法成本極低,封查一家店根本沒什麼作用,即使是被吊銷了許可証。以記者臥底的這家黑職介為例,損失的也隻有幾張桌子和椅子。一打擊,它就換個名字,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重新登記注冊,干回“老本行”。
另一方面,勞動市場的管理制度仍不夠完善。以前,黑職介往往直接打著中介名義招工,2008年后被集中處理,於是又以勞務派遣公司的名義開始繼續行騙。數據顯示,新勞動法實施之前,東莞從事勞務派遣的公司不到50家,而2008年新勞動法實施后到現在,東莞已經有近千家勞務派遣公司,而很多黑職介都會有正規的勞務派遣的經營牌照。經營牌照由工商部門核發,在核發前隻需要滿足《勞動合同法》內諸如注冊資本不少於五十萬元的條件就行,隻要符合條件的,工商局就必須要頒發牌照,不需要勞動部門的審核。
這樣就給一些黑職介留下了打著正規公司旗號行騙的空間:它們不需勞動部門發牌就轉化成勞務派遣公司。雖然工商部門有規定勞務派遣公司不能從事職業介紹,但對於普通的求職者來說,其中的區別很難分清。
對此,廣東正大方略律師所律師李桐樣表示,求職者在找工作的時候一定要認清對方的資質,勞務派遣公司是沒有職業介紹的權限的,最好直接到工廠辦理相關手續,如有疑問應前往當地的工商部門查詢有關明細,一旦發現被騙,應立即向當地勞動、工商和公安部門同時投訴,必要時可申請司法援助。
李桐樣建議,有關部門應該加大宣傳,特別是在一些工廠附近做好警示工作,勞動部門應當牽頭做好聯動工作,聯合工商和公安部門,保証調查取証時的力度,獲取更多的有效証據,對違法者形成更大的威懾。“目前我國尚未有一部獨立的中介法,應盡快完善有關勞務方面的法律規定,讓勞動監察部門在實際操作中更加得力,從根本上完善勞務方面管理制度”。
李桐樣還表示,對於違法者流竄作案,除了建立黑名單外,還可以嘗試將其納入誠信體系的建設中去,讓違法者受到更大的社會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