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新聞周刊在基層調研中發現,盡管各級政府對新一輪城鎮化進程熱情和干勁十足,但在具體執行中對新型城鎮化的理解和執行存在著不少令人憂心的偏差。撥正和辨析干擾中國特色城鎮化道路的誤區和爭議,變得十分迫切。
從GDP崇拜到城鎮化率崇拜
調研期間,不少地方政府提出的目標都是“全域城市化”,甚至有官員提出“不干農業,消滅農村”的極端論調。同時,在沒有搞清楚國外城鎮化率的口徑和方法的情況下,不少學者也紛紛發言,“發達國家的城鎮化率80%以上,我們才多少?還有很大空間。”這種城鎮化率崇拜的發展思路完全脫離了我國現在和未來的現實國情,將造成比GDP崇拜更具破壞性的惡果。
我國農業人口規模龐大是區別於其他國家的基本國情。當前,在城鎮化率已超過50%的情況下,農業人口仍有6.7億人。相比較,英國、巴西同一城鎮化水平時期,農業人口僅分別為1300萬人和4500萬人。即使到2030年,城鎮化水平若達到65%,中國從農村需要轉移的人口將達3億左右,仍有相當於美國和俄羅斯兩國人口總和的約4.5億人生活在農村。
城鎮化是一個歷史過程,沒有捷徑可走。中國的城鎮化道路,不僅是與工業化相互適應、相互推動的過程,而且是與農業現代化相互支持、協調發展的過程。中國的城鎮化,不應是削弱農業、剝奪農民、凋敝農村的過程,而應當是加強農業、富裕農民、繁榮農村的過程。這也是中國城鎮化能否健康可持續發展的關鍵之一。
城鎮化的目標是人還是擴大內需
本刊記者發現,盡管“人的城鎮化”已經成為共識,但各級政府部門最看重的還是城鎮化對擴大內需的GDP拉動作用。某部門官員興奮地告訴本刊記者,2011年城鄉居民年均消費分別為15160.9元、5221元,兩者相差近一萬元。如果通過體制改革,能將進城農民工30%轉化為市民,每年將會帶來5000多億元的消費增加額,這還不包括農民轉市民帶來的公共投資需求的增加。
當前,擴大內需的最大潛力在於城鎮化,這個判斷無可厚非。但對此一定要清楚,城鎮化的第一目標是農業人口合理有序穩定地向城鎮集中融合,拉動投資、拉動消費和帶動經濟增長是城鎮化第一目標順利實現過程中的伴生現象和影響結果。如果各級政府在城鎮化推進中把擴大內需變成追逐的首要目標,新型城鎮化道路有可能再次落入追逐GDP增長的“陷阱”。
產業支撐城鎮化
還是城鎮化服務GDP
推進城鎮化,必須加強產業支撐,才能提升轉化農民、吸納就業的能力,筑牢城鎮化的經濟基礎。但本刊記者在採訪中看到一個較為普遍的現象:“撿到籃子都是菜”。在某縣省級小城鎮試點鎮,滿眼都是大拆大建,廠房林立,採礦、水泥和冶金等落后產業與汽車、光電等企業混雜在一起。
據鎮負責人介紹說,該鎮實際城鎮化率已經達到96%,4萬多人中農業人口已不足4%。本刊記者了解到,該鎮原本就是所屬市和縣的工業經濟園區,其GDP產值分別佔了所屬市和縣的1/4和1/2。之所以力爭進入小城鎮試點鎮,也是為了將小城鎮試點的優惠政策向這個工業園區集中。
這樣的景象在中西部表現得更為明顯。不少市縣把城鎮化建設中的產業支撐,異化為招商引資,熱衷於追逐像富士康這樣的大規模用工企業,因企造城,在河南和四川等地短時間十幾萬工人聚集成城的現象眾多。一旦這些大企業出現經營困難甚至倒閉,這種把城鎮發展捆綁在某個大企業上的做法就會帶來不可彌補的后果。
城鄉一體化還是城鄉“一樣化”
據媒體報道,受新一輪城鎮化熱潮的推動,當前全國醞釀撤縣設市(區)的縣就有上百個,而僅僅在廣東、貴州、雲南、陝西4個省份,就有60多個縣提出撤縣設市(區)。本刊記者在調研中充分感受到了這種現象的背后,更多是把城鄉一體化建設變異為城鄉“一樣化”建設。
比如,盲目撤並村庄,貪大求洋,忽視農業生產特性﹔盲目統一改造農居,建造兵營式的村鎮社區,忽視基礎設施建設,忽視傳統民居的個性,大量破壞歷史文化遺產,同時也使農民喪失分享鄉村旅游潮的財富機會﹔盲目安排村鎮整治時序,村路還是土路,農田裡澆筑了水泥路。村民飲水困難,玉米地裡鋪上了自來水管等等怪相。
“歷史上看,凡是用城市發展規律取代農村發展自身規律時,三農問題就會惡化。”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曾就此指出,農村和城市有各自不同的發展規律,“城鄉一體化發展不是搞一樣化發展,而是要追求兩者差異化,互補協調發展。”他舉例說,法國37萬個村庄風貌200多年都未改變,一樣走上了現代化。□
(來源:瞭望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