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首爾的整容整形一條街。 CFP供圖)
“韓國有個節目叫《Let美人》,專門介紹韓國整形的,我原來追著看過,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有這樣的機會。”病房裡,山西女孩靳魏坤低著頭陷入回憶,“誰想到等著我的竟是一場噩夢。”屋裡燈光有些黯淡,投在她明顯歪斜的鼻子與下巴上,留下一層朦朧的陰影。
在赴韓整形失敗后,靳魏坤在北京落了腳,輾轉幾層關系,棲身在一家叫做“基礎美”的整形醫院裡,等待其他赴韓整形失敗的同伴到來。“厚著臉皮住在這兒,就是為了大家能聚在一起維權。”
“身在異鄉,一旦出現醫療糾紛,取証、維權都會非常艱辛。”北京律師協會醫藥衛生法律專業委員會副主任王良鋼律師向法治周末記者感嘆,“赴韓整形千萬要慎重!”
遭遇“黑診所”
靳魏坤向法治周末記者介紹道,韓國江南區狎鷗亭地鐵站附近有一條街,街道兩旁整形醫院林立,懸挂著形形色色的整形廣告牌。
然而,韓國整形外科醫師會理事趙修永曾向媒體披露,這裡有些醫院看似裝修得富麗堂皇,廣告做得也很大,甚至邀請大明星代言,但實際上不見得配備了專業的整形醫師。
據大韓整形外科理事會的消息,在2015年1月27日發生的“中國患者在韓整形突陷腦死亡”事件中,涉事整形醫院便很可能是一家“事務長醫院”。這類醫院的負責人沒有行醫執照,僅通過投資和雇佣醫護人員便成立了醫院。
“在韓國,這樣的黑診所比比皆是。”靳魏坤告訴法治周末記者,“而且在有些韓國醫院,韓國本土患者300萬韓元能享受到的服務,我們外國患者可能需要花掉3到4倍的價錢。”
據靳魏坤介紹,她於2014年1月17日在韓國某整形外科醫院進行包括眼睛、鼻子、上下頜骨等12項面部整形手術。然而,由於語言不通,翻譯又不到位,在手術前后,她無法與院方進行詳細的交流和溝通。
“連手術同意書都是上了手術台才被催著簽下來的,內容都不給我看,后來我才知道,我簽下的根本就是醫院的一紙免責書。”對於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靳魏坤至今仍舊憤怒。
靳魏坤就診的整形醫院,也位於韓國著名的“整容一條街上”,“我在網上查過,他們是很正規的一家醫院,在中國投放的廣告特別多,手術前的接待人員也非常熱情。”靳魏坤回憶,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樣一家正規醫院竟在一天之內,完成了她面部12項手術內容。
而在手術后不足36小時,靳魏坤稱自己被要求出院。麻藥退去后,她曾疼得坐立難安。“每天晚上都在房間裡一直走,從天黑走到天亮。”說著,靳魏坤點點自己的面龐,“你看我現在的鼻子和下頜骨,都是歪的。”
2014年2月28日,回國后的靳魏坤在上海一家醫院做了三維CT,結果顯示,安入她鼻腔的假體歪斜﹔八字紋墊的骨頭不對稱,一高一低﹔顴骨一寬一窄﹔下頜角切的坑坑窪窪﹔下巴向右歪曲。
有“幽靈醫生”出沒
近年來,去韓國做整形手術已成為不少中國女性的新潮流。據韓國媒體報道,2013年赴韓整形的中國人達16282人,每10名外國求美者中就有7名中國人。而為吸引中國游客,韓國大邱已推出面向包括中國游客在內的醫療旅游簽証制度,游客可根據醫生診斷書延長停留時間。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逐漸增多的涉外醫療糾紛案件。有數據顯示,目前我國赴韓整形事故和糾紛的發生率以每年10%至15%的比例在增加。
“我們本來幻想著可以變得更美,換來的卻是術后的嚴重感染,鼻歪臉斜又無法修復。”說到這,靳魏坤有些激動,“可這條維權路,我們走的太難了!”
“在韓國,本地人大多通過口碑、醫院反饋前往正規醫院進行整容手術。”靳魏坤說,“而中國人到了韓國,人生地不熟,根本就不知道哪家醫院做得好,基本都是通過中介的介紹來選擇醫院。”
“這些都是與利益挂鉤的。”靳魏坤說,“為了盈利,他們會在中國把廣告做很大,但其實,我們可能花了昂貴的價格,但是去了很差的醫院。”
同時,防不勝防的代理手術也給赴韓整形的消費者帶來巨大風險。
“有醫院為說服患者在手術協議書上順利簽字,術前會邀請名醫或經驗豐富的整形專業醫生同患者進行商談,但實際進行手術時則被調換為資歷尚淺甚至不具備從業資格的醫生,也有醫院會讓一些年輕的整形醫生借此練手。”靳魏坤介紹道,這種被掉包的醫生常被稱作“影子醫生”或“幽靈醫生”。
據公開資料顯示,韓國目前至少擁有兩萬余家各類整形醫院,而在官方進行注冊的還不到兩千家。
“按照現行的韓國法律,隻要是醫科大學本科畢業、拿到醫師資格証書就可以從事任何科目的醫療行為,包括整形外科。所以非整形專業醫師從事整形行業在韓國並不算違法。”趙修永公開表示,在整形行業利潤可觀、外科整形醫生供不應求的情況下,許多牙科、皮膚科甚至耳鼻喉科的醫生都轉行做整形科。“這其中,黑中介的誤導也是不容小覷的!”王良鋼說。
黑中介虛假宣傳
來自深圳的女老板陳怡麗便是被中介誘導的受害者之一。
大約在4年前,做外貿服裝生意時,陳怡麗認識了一名叫金麗(化名)的韓語翻譯,兩人長期在韓國配合做生意。
2010年,陳怡麗多次接到金麗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有一家整形醫院推出一種童顏術,效果非常好,可以讓人的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漂亮,讓我去試試。”陳怡麗回憶,由於皮膚一直不太好,聽到金麗的話,她動心了。
而在被金麗帶到這家醫院后,醫生卻告訴她已經為她做好整體設計,首先便是做一個“肋骨鼻子”。“就是從我的肋骨上取下一部分填充到到鼻子裡面。”
得知要動手術,陳怡麗有些膽怯。
“當時院方隨即拿出了中國一位女明星的照片給我,告訴我他們醫院都是給國家級的演員做手術的,要不是金麗介紹,根本不可能給我做。”出於對金麗的信任,陳怡麗答應了手術。
然而,她的噩夢卻從此開始。“前后做了鼻子、隆了下巴、削了嘴唇,可結果是鼻子畸形,幾乎沒有鼻孔,嘴唇削了一部分后出現歪斜,下巴縫的線至今還有一部分殘留在裡面。”陳怡麗看著這樣的臉龐,陷入崩潰。而金麗也在她術后換了電話,從此人間蒸發。
2009年,韓國政府打出“醫療韓流”的口號,將吸引外國游客來韓就醫的醫療觀光產業列為5大高附加值服務業之一,允許醫院通過中介招攬海外游客。
有業內人士指出,隨著“整形韓流”的日益走俏,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下,許多黑中介應運而生,其中尤以中國市場上的黑中介最為活躍。
“這些黑中介常常活動在以美容院為中心的區域內,抓住女性愛美的天性,通過網站或廣告傳單向顧客傳播韓國明星照片,並聲稱可向其推薦為這些明星做過整形的醫院。”上述業內人士稱,“這些機構通過這種虛假宣傳和帶有忽悠性質的方式非法招攬海外游客,並從中收取高昂的中介費。”
另據韓媒報道,不少在韓國就讀的中國留學生與在中國的韓國留學生都一起加入了中介隊伍,通常可以拿到手術費用的30%至50%,最高時甚至可以拿到90%的提成。
跨國維權異常艱難
2014年6月,十多名中國整形失敗的維權者在韓國度過了艱難的時光。她們各自與各自的醫院進行交涉,卻都無功而返。由於語言不通、法律不同,又無法長期居住等,她們的赴韓維權之旅前路漫漫。
靳魏坤、陳怡麗也是她們當中的一員,與她們同行的,還有同樣在韓國整形失敗的宓圓圓。2013年9月,宓圓圓在韓國一家整形醫院接受了發際線和鼻部的手術,共花費6萬余元人民幣。不曾想,術后的發際線疤痕明顯,鼻部感染嚴重。在與醫院協商索賠無果后,她選擇了在醫院門口舉牌示威。
“我做了一塊展板,每天上午都會去醫院門口。但醫院的保安會一直站在我旁邊,不允許過往的行人和我說話,還報警抓我,污蔑我是詐騙集團,說我是為了騙錢才這樣做的。”宓圓圓回憶說。
與宓圓圓一樣,靳魏坤也三番五次與整形醫院進行交涉,可結果並不理想。“那時候我們白天就在醫院門口示威,晚上幾乎都是在警察局度過的。”她回憶道,“那些天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而關於靳魏坤的鼻骨與頜骨的歪斜原因,整形醫院給她的答案是:“你自己睡歪的。”
其實,在2014年6月這次大規模維權之前,赴韓整形中國人在韓國維權也有先例,然而與這次大規模維權一樣,大多無疾而終。
與醫院協商無果,靳魏坤開始考慮訴訟之路。但當地律師多以沒有鑒定書為由,拒絕了靳魏坤的請求。
“中國顧客如果要通過法律手段維權,無論在時間、精力還是經濟上都將面臨巨大的壓力,很少有人有能力應對。”王良鋼也很無奈,“取証很困難!一定要盡可能保留所有的診療記錄,做的是什麼手術,用的什麼材料。”
然而靳魏坤在術后從未獲得過任何病歷資料。
“我三番五次去醫院要過病例和診療記錄,但是醫院根本就不給你。后來好不容易要過來的,卻都是修改過的。”靳魏坤對這些資料的真實性存在疑問,“宓圓圓的也是,就是便簽紙上鉛筆寫的,連醫生簽名都沒有。”
“我連現在體內填充的材料是什麼東西,我都不知道。”說到這,宓圓圓也有些崩潰,“韓國醫院一直不給我相關材料証明,國內檢查說我體內填充的可能是違禁物。”
對此,王良鋼建議消費者,如果選擇跨國“醫療旅游”,一定要與醫院簽訂清晰、規范的手術同意書。
“做的什麼手術,有填充物的話,材料是什麼,有什麼風險,院方承擔什麼責任,主治醫生簽名……這些都要有。”他說,“同時,盡可能備份病例或診療記錄。”
此外,王良鋼還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因為涉及到跨國訴訟,不但舉証困難,而且由於國內外的法律體系不同,國內律師都不太接海外訴訟,“維權難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