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空塌陷區呈擴大趨勢
數千村庄房屋受損 幾十萬人飲水困難
煤炭大省山西改革開放以來累計生產原煤100億噸左右,為國家的經濟發展提供了重要的能源保障。然而,煤礦開採卻為生態環境本就脆弱的山西留下了大面積的煤礦採空塌陷區,致使數千村庄房屋受損、耕地毀壞以及飲水困難。據山西省國土部門的資料顯示,至2015年,山西煤炭開採導致生態環境經濟損失至少達770億元﹔至2020年,煤炭開採導致生態環境經濟損失至少達850億元。
山空地陷 災害損失不斷上升
山西省發改委2008年進行摸底調查的結果顯示,改革開放以來,山西累計生產原煤近百億噸,形成63億立方米的採空區,採空區面積5115平方公裡,引發的地表沉陷面積達2978平方公裡,造成礦山地面塌陷、地裂縫、滑坡、崩塌約2146處,3309個村庄、66萬人受到影響,1082平方公裡的耕地、42.6平方公裡的林地遭到破壞。
然而,這一數據還在不斷上升。長期研究這一問題的山西省社科院研究員李連濟說:“隻要有煤炭開採行為,就會形成採空區,而且是採多少煤就會形成多少立方米的採空區。山西近幾年每年的煤炭產量在6億噸以上。因採礦造成的採空區及由此引發的地質沉陷災害,在面積上肯定呈擴大趨勢,受災人口也是逐年增加的。”
山西省發改委地區處副處長張元璧介紹說,煤礦採空造成的災害是一個逐步顯現的過程,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煤矸石大量堆積,環境污染加重。據介紹,山西煤矸石堆積量已超過10億噸,且以每年5000萬噸的速度增加。矸石中的有害成分通過徑流、淋溶和大氣飄塵,嚴重破壞了周圍的土地、水域和大氣。
其次,水資源漏失量大,人畜飲水困難。採煤造成的水資源破壞面積2萬余平方公裡,導致1678個村庄的80萬人口、10萬頭大牲畜飲用水困難。年排放礦井水5億噸,全省受污染的河流長達3753公裡,致使太原、大同、陽泉、長治、晉城、臨汾等城市水質含鹽量較原先有不同程度升高。
第三,水土流失面積大,植被破壞嚴重。採煤造成土地裂縫、土壤退化、糧食減產,甚至顆粒無收。
一些專家認為,山西等華北地區所處的地震帶近幾年呈活躍趨勢,採礦造成的大量採空區與其互相影響,一旦發生大的破壞性地震,后果不堪設想。
據山西省國土部門的資料顯示,至2015年,山西煤炭開採破壞生態環境經濟損失至少可達770億元﹔至2020年,煤炭開採破壞生態環境經濟損失至少可達850億元。
家園被毀 村民被迫多次搬遷
兌鎮鎮郝家寨村位於山西產煤大縣孝義市的西部山區。該村建於1506年,原來依山而建的窯洞四合院因為煤礦開採導致山體滑坡而被整體推平。
郝家寨村有890口人,包括村庄、耕地林地和荒山荒坡在內的5000多畝地現在已經全是煤礦採空區。由於煤礦開採造成地面塌陷、房屋受損,從1977年到2006年,村子總共搬遷3次,每次都是從塌陷區搬到已經多次塌陷后地質條件相對平穩一點的地方。
《經濟參考報》記者在郝家寨村看到,即使是搬遷后的新村,房屋也早已裂縫嚴重了。在65歲的郝明林家裡,原本7孔窯洞隻有1孔能住人,其他幾孔窯洞向下傾斜,牆上盡是裂縫,為了防止窯洞坍塌,便用碗口粗的木樁子頂著。其中一孔窯洞因為傾斜厲害,屋裡一共頂了6根柱子,人進去都無法下腳。
“最害怕就是下雨的時候,外面下雨裡面也下,滿窯洞都得拿盆盆罐罐接著,不知道哪天就塌了。”郝明林說。
除了房屋問題,在煤礦採空區,飲水成了一大難題。村支書郝建國說,村裡1992年打了一口450米的深井,但2010年因為地下裂縫錯位也提不上水了。現在村民們吃的水由當地一家國有煤礦每隔兩天送一次,一次兩小時。所到之處,記者看到村民家裡盛水的水缸、臉盆、水桶遍地都是。因為沒有水,洗衣機都變成了儲物櫃。
而在孝義市西辛庄鎮,截至2008年年底,該鎮煤礦採空區已達到8.38平方公裡,涉及到23個村庄。煤礦開採導致大量地表崩塌、滑坡、沉降、裂縫和塌陷,同時造成房屋、交通設施、水利設施大面積破壞。
這樣的情況在山西眾多產煤地區普遍存在。近年來,因為煤礦採空,造成的房屋倒塌、地面下陷,致使人畜掉入塌陷深坑的事情時有發生。
生計無著 年輕人無奈外出打工
煤礦採空區所在的村庄由於有煤,往往是一個地區相對富裕的地方。但隨著煤炭資源的開採殆盡,人們失去賴以生存的資源,煤礦開採又使耕地遭到破壞,村民們面臨生計無著的境地。
有著1.6萬人的西辛庄鎮,以前不少村民靠下井採煤和依托煤礦搞運輸謀生,但由於煤礦資源整合,煤礦數量大幅縮減,煤場也因整頓而關閉,許多村民不能再靠煤吃飯了。該鎮黨委書記王勇告訴記者,西辛庄鎮以前是孝義市最有錢的鄉鎮,財政收入最高時每年近4億元,而2012年卻隻有4000萬元,成了孝義最窮的鄉鎮。
這裡的農民不僅失去了煤炭,也失去了千百年來賴以謀生的耕地。由於煤礦開採,地下水位下降,土壤失去了保?的功能,即使最耐旱的庄稼也難得有好的收成。在西辛庄鎮王才堡村,以前上百畝平整的耕地塌陷成魚鱗狀,荒草叢生,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深坑裡去。村主任范雙龍說,以前這裡種核桃、玉米、高粱和谷子,現在全成荒草了。“年輕人都出去打工,年紀大的隻能在村裡待著。”他說。
郝家寨村同樣面臨這一問題。該村村民郝子書說,以前村裡有1980畝的耕地,現在除了六七百畝地種核桃樹外,其他都荒廢了。“耕地裂縫,地下水上不來根本種不了庄稼,即使是核桃樹也長不高。”
沒有了耕地,人們隻能出去打工。42歲的王才堡村村民沈濟武靠外出打零工養活著一家4口人。2個孩子都在上學,家裡一個月花銷最少1000元,僅冬天的燒煤取暖費就得1500元。沈濟武一年不到1萬元的收入使得這個家庭早已捉襟見肘,不得不向親戚東湊西借。
“沒有錢修不起房子,也搬不走。”沈濟武說,“國家不採煤不行,但最起碼把我們安頓好,讓我們住到安全的地方。”
范雙龍等村干部反映,按照國家“誰破壞誰治理”的規定,家園被毀村民應該找煤礦討要個說法。山西煤炭資源整合后,煤礦都歸了國有企業,這些國企架子大得很,村民去了連個管事的都見不著。最后隻能找政府,而政府也無能為力,致使矛盾沖突不斷。
“人們的生活水平低,老百姓活得很痛苦。”王勇說。
“錢緊”掣肘採空塌陷區治理
主體不明確 監督機制不健全 治標不治本
《經濟參考報》記者近日在山西一些煤礦採空塌陷區採訪時發現,目前採空塌陷區治理存在主體不明確、監督機制不健全、治標不治本等問題,其中資金問題成為最大掣肘。有關專家和基層干部認為,資源型地區的採空塌陷區治理亟須進一步明晰國家、地方政府及企業在治理過程中的責任,實行旨在“治本”的系統性治理。
山西省社科院研究員李連濟介紹說,煤礦採空塌陷區治理首先存在的問題就是採空塌陷災害引發責任人界定不明確,歷史欠賬巨大。
“在治理地質沉陷上,國家確立了‘誰破壞、誰治理﹔誰受益、誰賠償’的原則,但由於歷史開採、各地煤礦成分復雜等原因,目前很多採空塌陷區找不到破壞主體,塌陷損失補償和塌陷土地治理費用無來源。”李連濟說。
記者在山西孝義市西辛庄鎮了解到,這裡煤炭開採歷史悠久,上世紀九十年代后,集體煤礦和個體小煤礦並存,鼎盛時期有各類煤礦50余座,遍布全鎮各個角落。多年來為國家輸出1.32億噸優質煤炭,卻為這裡留下了8.38平方公裡的採空塌陷區。但應該由誰承擔治理責任?該鎮黨委書記王勇無奈地說:“歷史上採煤有張三的口子,也有李四的口子,群眾隻能找政府解決。”
然而,也有基層干部指出,對於責任主體明確的煤礦採空塌陷區,“誰破壞、誰治理”的原則也不能得到很好貫徹,關鍵在於監督機制不健全。
據記者了解,山西在全國率先建立煤炭工業可持續發展基金、礦山環境治理恢復保証金和煤礦轉產發展資金制度,並建立煤炭開發“事前防范、過程控制、事后處置”的生態環境保護防線。然而,這些制度執行過程中監督機制相對薄弱,資金的收取、使用和日常管理及驗收環節強制力、時效性和權威性不夠。
記者還在山西多地了解到,盡管國家層面和各地對於採空塌陷區治理採取了一些措施,但卻治標不治本,僅僅停留在地面簡單修復和生態移民上。
李連濟說,根據地質沉陷的特點以及德國魯爾區的治理經驗,地質沉陷區的治本之策是“邊開採、邊治理”,採取技術手段對地下採空區進行回填。但由於回填成本過高等原因,我國比較重視採空塌陷土地治理而忽視採空區的治理,這種治標不治本的做法使煤礦採空區潛在危害增大,增加了土地塌陷、煤礦透水事故的風險。
山西省發改委地區處副處長張元璧也說,現在不少煤礦對採空塌陷區的治理隻停留在地面生態修復的層面,在上面栽植樹木,但由於採空區土壤蓄水能力差,植物成活率也較低。
此外,為了防止地質沉陷造成人員傷亡,不少採空塌陷區對居民進行了搬遷安置。記者了解到,當前的搬遷安置措施雖然解決了受災農戶最現實的住房等問題,但搬遷后,一些地方搬遷農戶就業困難、生計無著,新矛盾不斷涌現。
為此,一些專家和基層干部建議,一些地方在制定搬遷計劃時,應遵循與新農村建設結合、與縣域經濟發展結合、與生態移民結合的原則,最大限度地為搬遷農民創造就業環境,開展就業技能培訓,降低其子女教育成本,推動搬遷區穩定發展。
《經濟參考報》記者了解到,國家層面從2006年啟動國有重點煤礦採煤沉陷區治理,山西9家國有重點煤礦獲得30億元國家資金支持,加上省級配套資金等,一共涉及資金68億元。然而,除了這一國家層面的政策安排外,山西省級層面對於煤礦採空區治理再無專門政策安排,其中主要原因便是資金問題。
據張元璧介紹,山西本來計劃在2008年開展地方煤礦採空塌陷區治理試點,已經選好了平魯、孝義、靈石和寧武四個試點縣(區),但最后由於所需資金巨大,最終沒能開展這項工作。“當時我們估算,僅靈石縣大概需要3至4個億,但當地報上來的數目卻有14個億。”
山西大同市南郊區從2006年開始對採空塌陷區實施整體搬遷。據該區區委書記楊勤榮介紹,目前該區已安置3131戶,在建工程可安1萬余戶,還有7373戶搬遷問題需解決。但在建和未建工程仍有10億元資金缺口。
張元璧認為,現在採空塌陷區治理過程中存在的重地上輕地下,重搬遷輕后續等問題也都是因為資金缺乏所致。為此,張元璧和部分基層干部認為,包括山西省在內的資源型地區應成立採空塌陷區治理的專門機構,建立長效機制。在開展詳細普查及科學測算的基礎上,進一步明晰各級政府及企業在地質沉陷中的責任,並根據地方實際,合理設置各治理主體出資比例。同時建立專門的監督機制,督促煤炭企業對造成的沉陷災害及時給予治理,以防新的沉陷災害無人治理,最后政府“買單”。
本版稿件均由記者胡靖國、王菲菲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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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採空塌陷區治理模式嘗試
山西各地近年來對煤礦採空塌陷區治理進行不斷的探索,從壓煤村庄整體搬遷到利用殘留資源從根本上治理採空塌陷區生態環境,有些地方也在探索“邊開採邊治理”的模式,這些探索成效顯著,但仍需要國家和省級層面給予支持。
模式一:壓煤村庄整體搬遷實現“雙贏”
孝義市被譽為山西的“魯爾”,最多的時候全市有大大小小300多座煤礦。煤炭產業在支撐孝義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帶來嚴重的生態問題。
為破解這一問題,孝義市政府與山西汾西礦業集團及離柳焦煤集團合作,從2012年開始,用9年左右時間,投入60多億元,搬遷8個鄉鎮84個村庄近5萬人進城,使飽受煤炭開採之痛的礦區群眾徹底告別“因煤而困”的苦日子,過上“城鎮社區”的新生活。
孝義市壓煤村庄搬遷指揮部副總指揮徐朝智說,經初步測算,汾西礦業集團下屬的煤礦涉及82個村,壓覆資源面積為42.73平方公裡,估算資源儲量為4.94億噸,可採儲量2.96億噸,依托壓煤資源開採受益,堅持“誰開發誰受益誰出資”的原則,由礦方負責拆舊村建新村,以及村民后期生活保障的各項費用,預計每年投入資金6.9億元來完成此項工作。離柳焦煤集團將負責其涉及的2個村庄的搬遷和后續各項費用。
模式二:利用“殘留資源”從根本上進行治理
西辛庄鎮是孝義市的產煤大鎮。歷史上各類煤礦主體開採水平不一,使得這一地區殘留有大量煤炭資源,這些殘留資源經常自燃,破壞周邊生態環境。為徹底解決採空塌陷區的生態治理和村民生活問題,孝義市政府以西辛庄鎮作為試點,探索將村民整體搬遷,利用殘留煤炭資源收益對採空區進行根本整治,把被破壞了的土地重新修復成耕地的治理之策。
據《經濟參考報》記者了解,孝義市西辛庄鎮煤礦地質環境治理項目是2009年經財政部、國土資源部批准的煤礦地質環境治理國家項目,項目涉及西辛庄鎮23個村,3166戶、1.2萬多人,面積13.25平方公裡。該項目預算總投資為28億元,但目前僅獲得4900多萬元的國家資金支持,缺口很大。
孝義市國土資源局副局長任欽光說,西辛庄鎮項目將由政府主導,建立多元投資主體。區內有殘留煤炭資源1050萬噸,其中可開採出750萬噸左右,預期有7.5億元左右的資金可用於項目區生態治理,解決了部分資金缺乏問題。
“首先,這些收益將按規定繳納資源補償費和可持續發展基金等﹔其次,主要用於項目的地質環境治理費用,彌補預算中財政投資不足﹔第三,剩余費用還將用於項目區鄉村的新農村建設,將項目區內破壞的土地平整成可利用耕地。”任欽光說。
然而,據記者了解,這一項目目前遭到擱淺,主要原因在於其中既涉及地質災害治理,又涉及煤炭資源的開採,省級煤炭主管部門和國土部門相互推諉扯皮,致使項目遲遲未能動工。
模式三:井下回填實現“邊開採邊治理”
在太原東山煤礦有限責任公司距離地面150多米的礦井下,記者看到伴隨著“隆隆”的機器聲,一台紅色的井下巷道矸石充填機正把煤矸石顆粒回填到採空巷道裡。這一井下煤矸石充填技術,可使採煤后產生的大量煤矸石不出井,直接用於採空巷道回填,不再留下煤礦採空區,實現了“邊開採邊治理”。
從2010年12月份,東山煤礦嘗試採用煤矸石井下充填技術,每年井下產生的煤矸石不用出井,就全部被採空巷道“分光吃盡”了,全年充填採空巷道2838米,充填率達到98%以上﹔每年可節約排矸費450萬元,減少排污費4162萬元﹔置換出煤炭近13.8萬噸,實現銷售收入5520萬元。
對此,山西省環保廳環境科學學會秘書長宋建民認為,應用煤矸石井下充填技術,非常符合採礦業的“來自於地下,再還原地下”的綠色環保理念。煤矸石填充到百米深的採空巷道裡后,對土壤、地下水不會起到任何污染作用。
然而,東山煤礦生產技術處主任工程師王志亮指出,煤矸石井下充填技術投資較大,較原始的開採技術,一噸煤成本增加150元左右,一定程度上減弱了企業運用這一技術的積極性,希望相關部門加大資金支持力度或相應減繳礦產資源補償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