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中午12時許,北京一家高檔餐廳的大廳內隻有數桌有客,顯得空空蕩蕩。
4月21日晚7時左右,北京某知名全國連鎖高檔餐廳內,客人寥寥無幾。
“八項規定”下的高消費寒冬
“官場生意”全面式微,在建五星級酒店被叫停改建超市,星級酒店現裁員潮,“貴族茶”降千元仍滯銷
新京報記者 張泉薇 李靜 北京報道 本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李冬
4月22日,在各地、各部門紛紛出台“八項規定”細則的利空消息下,A股市場做出了反應。山西汾酒、貴州茅台等白酒股集體大跌。
自去年12月中共中央出台“八項規定”以來,與公款消費有密切關聯的行業迎來了一股寒風。
4月10日,中國烹飪協會公布的數據顯示,今年前兩月餐飲企業收入增幅創近十年新低,年營業額達到200萬以上的餐飲企業收入出現了改革開放以來的首次負增長。
陷入低迷的不僅是白酒業、餐飲業,煙、茶、酒店、演出、禮品等與三公消費相關的行業都開始“入冬”。
面對寒潮,山西交城縣的一個在建的“國際大酒店”緊急叫停。在新的規劃中,這家五星級酒店將被改為大型超市。這只是新政下的一個行業縮影。
五星級酒店停工改超市
今年3月,山西交城縣一家在建的五星級酒店宣告停工。在新規劃中,該地塊將被用於建造大型超市。
包工頭詹朝明,因為一個停建的五星級酒店項目遭受損失,如今正在“討要說法”。
去年10月,詹朝明在山西省交城縣承包了某“國際大酒店”的部分工程,今年3月,該項目被甲方宣告停工,他因此損失了30余萬元。
據了解,該項目建筑面積4萬余平米,建成后將成為交城縣這一省級“插花貧困縣”唯一的五星級酒店。
這一大型項目最終流產,已敲定並施工月余的“國際大酒店”規劃被全盤推翻。據了解,新規劃中,該地塊將被用於建造大型超市。
詹朝明告訴記者,據他打聽,該“國際大酒店”之所以緊急叫停,是由於“八項規定”的出台。
詹朝明說,自己當包工頭多年,從來沒有過這種遭遇。“沒這個心理准備。”
據了解,該酒店項目計劃投資5個億,曾是交城縣一整體商業項目的重要組成部分。該項目被定位為“交城旅游商務地標建筑”、“是交城縣政府重點開發、建設區域、重點支持的商業項目”。
對於酒店的突然停擺,項目開發方一位經理告訴記者,酒店確實已經擱置,新的規劃正在進行評估,但並無時間表。
“為什麼不建了?政策不明朗了,還敢建嗎?”這位經理說,五星級酒店的建設,此前一直是得到政策扶持的,在貸款方面也有便利和優惠,但去年12月后,銀行便突然告知該項貸款業務“暫緩”。
大酒店開賣12塊錢套餐
寒冬中,大酒店推出半份菜、經濟套餐向平民消費“示好”,主打鮑魚龍蝦的大酒店,也開始賣12塊錢的套餐。
在建的大酒店停建,已營業的大酒店則在努力推銷自己以及裁員。
近日,寧波一家國有燃氣集團的辦公室主任在微博上感慨,五星級酒店的日子不好過。“我辦公室已經來過很多批五星級酒店總監,今天一個單位就來了4個不同部門的經理。”他說,“很是同情。經營指標完不成,就沒有米養家糊口。把他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寒冬中,大酒店各施手段展開自救,推出半份菜、經濟套餐、吸引散客,向平民消費“示好”。有網友對身邊一些酒店的變臉之快表示驚訝:“主打鮑魚龍蝦的大酒店,中午居然開始賣12塊錢的套餐了。”
經營模式轉型之外,縮減成本、大幅裁員也是許多酒店的當下抉擇。
在某星級酒店當傳菜員的小周抱怨說,由於近幾個月生意差,酒店已經陸續裁員十多人,“有兩個廚師,其他的都是服務員。”
有幸留下的,受到的考核也比以前更嚴格。“端水端得不平、走路走得太快了,就會被經理挑毛病,弄不好就可能被裁了。以前沒這麼多事。”小周說。
一位業內人士稱,近幾個月來,裁員上百人的星級大酒店不在少數。以高端餐飲消費為主的大酒店,營業額普遍不足往年同期的一半。
業內人士感嘆,“公款不能吃住,公職人員自己的錢也不敢吃住。有人已經投了幾千萬的五星酒店還在開工,騎虎難下。”
演出商稱已接不到政府單子
演出商張西全告訴記者,他的生意自去年底以來急轉直下,“八項規定”出來之后,“一個政府單子都沒有了”。
與酒店業一樣,演出市場也陷入了寒冬。
“公務消費是指望不上了,大眾消費又沒培育起來。”
這是江蘇泰州市演出商張西全最近的苦惱。近5個月來他公司的營業額比去年同期下滑了至少三成。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公司幾乎承攬了當地乃至周邊絕大多數跟政府挂鉤的大型演出生意。在公司簡介上,公司的立足之本顯而易見:“致力於為各政府機關提供專業的公共關系事務處理、公共關系大型主題活動的策劃、承辦及執行等服務”。
從2007年到2012年,伴隨著當地及周邊地方政府持續高漲的招商熱情,各種大型主題晚會、文藝演出活動不斷。他的公司生意也蒸蒸日上。
局面在去年12月開始急轉直下。“准確來說是‘八項規定’出來之后”,他說,“一個政府單子都沒有了”。公司的網站上貼滿了歷年來承辦和策劃的大中型晚會的照片,惟獨沒有今年的。
中亞文化投資是成都一家大型民營文化公司,在北京和貴陽都設有分支機構。在中亞網站上“成功案例”一欄,“政府活動”挂在最顯眼的位置,這也是其主要的收入來源。
該公司的董事長傅楠同時也是中國民營演出聯盟副秘書長。他告訴記者,中亞2010年完成票房4000萬元,2011年完成票房5000萬元。“連續三年策劃及承辦的演藝活動場場盈利。”
這一情況在“八項規定”出台后發生了變化。
“從去年年底開始,政府整體採買的演出活動已經沒有了,幾個商業演出項目也出現連續虧損。往年春節前后到這個時候,票房營業額可達2000萬以上,但是今年同期卻隻有一兩百萬進賬。不足往年十分之一。”傅楠說。
“演出活動通常分兩種,一種是純粹的商業性演出,一種是政府採購。政府採購一般是大型晚會、節慶,紀念活動,由政府整體出錢採買。而在純粹的商業性演出中,過去政府部門也常常團購門票當做人員福利。這兩種情況的公務消費,現在都受沖擊了。”傅楠告訴記者。
目前國內演出商的盈利模式是:票房收入加上企業贊助再減去相關成本,其中票房一直是最主要盈利點。“過於依賴票房,”傅楠說,“現在國內的演出市場超過一半都是虧損的。”
據北京市演出行業協會統計,2012年,北京市大型演出場館平均票價692元,多功能綜合性場館的票價260元。據業內人士介紹,目前我國演出行業的平均票價是450元,而較高端的演出則多在千元以上。“這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夠持續消費的。”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公費看戲”長期支撐著這個行業的半壁江山。政府的各種招商活動、開閉幕式、頒獎禮儀、周年慶典、會議論壇等等,都是以往演出商掙錢的好機會。
據業內人士透露,“八項規定”出台后,許多歌手紛紛停止“走穴”,不再接受商演邀約。這樣一來,政務演出市場的生意就更加難做。
數據顯示,2011年中國演出市場票房收入達到120.9億元,演藝機構達到11000多家。如今,國內演出市場的盤子已經做大到300多億。
“本來我們這個市場是跟著政府的文化繁榮而繁榮,現在也要跟著政府踩剎車。”傅楠頗覺無奈。
“貴族茶”降價超千元仍滯銷
據茶商介紹,往年3000-5000元/斤檔次的較高端雨前茶,今年降至1500-2000元/斤仍然大量滯銷。
在歷來“看天吃飯”的茶葉市場,除了自然氣候之外,政治氣候同樣左右著行情。
繼雨前茶后,谷雨茶也面臨採摘上市。
河南信陽茶農李釗告訴記者,他對於今年的茶葉行情已經不抱希望了。因為此前,雨前茶遭遇的滑鐵盧已經充分預告了今年的市場——茶商收購明顯減少、高檔茶葉乏人問津、價格幾近“腰斬”。傳統上的春茶“旺季”尚未結束,市場已是哀鴻遍野。
據茶商介紹,往年3000-5000元/斤檔次的高端雨前茶,今年降至1500-2000元/斤仍大量滯銷。在往年清明前是客戶送禮或單位團購的旺季,今年各大茶商門可羅雀。
“新客戶一單都沒有,有老客戶出於多年交情買一些,但是數量至少減半。檔次也下來了,不買貴茶了。”一位茶商告訴記者,“一是經費收緊了,另外,你喝什麼茶,上面下面都在看著,互相也有監督,都怕影響不好。”
茶葉專家、某茶葉集團老總歐陽道坤告訴記者,往年政府採購佔到所有高檔茶銷量的80%以上。今年此時,各地政府卻再無往年對新茶的那股搶購熱情。
歐陽道坤說,繼南方春茶上市受挫后,信陽毛尖上市前期的形勢更為嚴峻。品牌茶企的銷量與去年同期相比大幅縮水了四分之三以上,“價格方面,千元以上的信陽毛尖嚴重滯銷。傳導到茶農,信陽毛尖全面開採10天就有採茶工返鄉,茶農苦不堪言。”
“中國那麼多茶企的利潤是靠誰支撐?是靠你們一個月幾千元工資的上班族支撐的嗎?”一位長期接近政府機關的茶商說,在“官場文化”中,喝高檔茶是一種比較普遍的“雅癖”,和煙酒同列為三大“主力軍”。
該茶商說,“‘八項規定’之前,一些品類的茶葉價格被捧得虛高,與真正的市場脫節太多了。”
酒企后悔年初爭當“標王”
由於對形勢估計不足,今年初部分酒企大量投放廣告。隨著市場急轉直下,一些酒企開始找電視台,希望“調低廣告額”。
一家廣告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往年作為廣告大戶的白酒企業今年有很多出手不再闊綽,紛紛壓縮廣告費用。
“就拿和我們一直在合作的瀘州老窖來說,今年下半年的合作就取消了。”該負責人說。
在張顯看來,酒企在今年剛開始的時候“太樂觀了”。張顯在一家電視台工作,他告訴記者,酒企今年初廣告投放得太猛,很多酒企都爭當標王、爭當大戶,但后來越來越感受到問題,“最近很多酒企都在找我們想調低廣告額”。
“在這麼一個整個行業都遭遇困難的大環境下,很顯然如此高的廣告費他們是不能維持的。”張顯表示。
在寒冬中,一些白酒廠商以及經銷商開始收縮隊伍,甚至一些小經銷商開始轉戰其他行業。
“前幾天幾個湖南老鄉在一起吃飯,其中就有酒鬼酒的銷售負責人,他說,去年到今年企業的業績都比較難看,今年整個區域的一線銷售人員、推廣人員要壓縮。”營銷專家李志起說。
一家白酒企業相關負責人表示,在大環境不太好的情況下,雖然大企業還能挺住沒有到大規模裁員的地步,但是企業的經銷商團隊發生了一些變化。
“前兩年市場紅火的時候經銷商隊伍一再擴大,現在市場不那麼景氣了,壓的貨也多了,經銷商也難做起來。”該負責人稱。
成志在北京一家酒類經銷公司工作,該公司有著上千人規模的“隊伍”。成志告訴記者,今年公司做了一些調整,以前員工收入模式是高底薪、低提成,現在改成了低底薪、高提成。也就是說,把酒賣出去了才能提高收入,“否則拿的那點兒底薪連基本生活費都不夠。”成志說,“很多同事都感到壓力太大做不下去了。”
“今年我們感到壓力越來越大,酒企的回款要求越來越高,同時壓貨壓得很厲害。”成志說,“國內一家知名的紅酒品牌,要求結清一季度的款,要求我們馬上回款一個億。現在倉庫裡還有一個億的貨壓著沒賣出去呢,2個億的巨額資金對任何經銷商來講都是大數額。”
高端禮品店老板走街推銷
劉晨把租下不久的禮品店門面退了,進的貨搬到了家裡的客廳。現在,劉晨整天騎著自行車在各大高檔寫字樓裡推銷這些高檔保健品。
劉晨今年一直很頭疼。前年,目睹朋友在高端保健品上“賺了大錢”后,他辭掉了工作,從銀行取出了多年的積蓄,同樣在鄭州開了一家高端禮品店。
不成想,劉晨的禮品店生意剛初步成型,就趕上了“八項規定”出台。
“之前朋友開禮品店每年光固定客戶的採購量就很可觀了,本想跟著他走些捷徑。可現在情況卻變了,朋友之前的那些老客戶今年不怎麼拿貨了,說是現在送禮人家也不怎麼愛收。”劉晨說。
讓劉晨發愁的是,用自己積蓄進的這些保健品是有保質期的,如果不能及時賣出去,貨壓在手裡,過了保質期就是一堆垃圾。
為了壓縮成本,劉晨把租下不久的門面退了,進的貨搬到了家裡的客廳。
現在,劉晨整天騎著自行車在各大高檔寫字樓裡推銷這些高檔保健品。
與劉晨一樣,包工頭詹朝明現在也在四處奔走,他想要回損失。
詹朝明說,十八大開會的時候,他也關心國家大事,關注十八大新聞。“但根本想不到,十八大剛剛結束,中央的政策就影響到自己身上了。”他說
同樣在行動的還有傅楠,這位民營演出公司的老板決定開拓新路子,從長年來依賴政府“堂會”和包場的“行業病”中解脫出來。“不能坐以待斃了。”他說,“會考慮和企業開展深度商業合作,由以往過時的文藝演出形式向年輕化、娛樂化方面傾斜。”
(文中張顯、成志、劉晨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