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田陽縣春耕調查：經濟作物和糧食爭地

　　今年你種啥？

　　主編：李想

　　記者：李杰

　　攝像：何剛

　　一、

　　今天我們再來關注春耕。現在的時節，是春播的時候，不用別人催，農民們在自家的耕地裡，為著一年的生計，早早的就開始忙碌了。但在廣西，自治區農業廳今年卻發了這樣一條措辭嚴厲的文件。主管部門說，嚴禁廣西各級政府出台鼓勵農民種經濟作物的政策，要嚴格遏制各種經濟作物和糧食爭地的現象。看著政府最新下發的通知，我們很是困惑。難道在廣西，今年的春耕，農民們都在種經濟作物，不種水稻了嗎？我們的記者為此特地趕到了廣西的田陽縣，在這個廣西著名的糧食生產大縣裡，我們的記者碰到了一對剛剛回家務農的外出打工者，他們今年的春耕計劃，會按照政府的規定，種植水稻嗎？來看記者的調查。

　　今年，在外打工十幾年的黃潤勛和老婆梁柳玲一起，回到了家鄉廣西田陽縣江洪屯，他們之所以結束打工生涯，是為了和孩子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家人團聚的代價就是——收入大幅下滑，以往在廣東打工，夫妻倆月收入達到8000元，現在當地打工，月收入卻隻有3000元左右。因此，他們也把希望寄托在自家的10畝土地上。

　　2萬元的銀行存款，10畝自家的土地，這是黃潤勛一家的致富資本，但究竟種什麼好呢，他們也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家庭會議最終確認10畝稻田不會種植水稻，但種什麼能夠養家糊口、發家致富呢？黃潤勛和梁柳玲決定外出考察，看別人種什麼最賺錢，然后再做決定。

　　就在黃潤勛夫妻倆剛剛出門的時候，大嗓門、特別愛笑的田陽縣主管農業的副書記周文任也在做田間調查，作為糧食大縣，糧食生產是他最為關注的話題。廣西田陽縣委副書記周文任告訴記者，今年這種了4畝，中這個量是，收入不行，有時還要虧本，因為還得吃，買也不太容易，所以首先解決一個吃的問題。種糧食的經濟效益長期這樣低下去，對於我們田陽縣的老百姓的糧食安全，存在一個很大的隱患。

　　農民的回答讓周文任非常清楚，一直以來過低的糧價已經給糧食生產帶來危機，在田陽縣，不少農民都把水田改種了收入較高的甘蔗、芒果、香蕉、西紅柿等經濟作物，如果這一情況不被改變的話，糧食安全根本就無從談起。

　　二、

　　農民們要掙錢，自然希望改種經濟作物，而為了完成糧食生產任務的縣委副書記，雖然知道種水稻農民不掙錢，但他必須要做的，還是勸農民們種水稻。生產糧食，雖然只是一個農民和副書記在春耕種什麼的問題上出現的對立，但這卻是眼下全國春耕面臨的一個困惑，那就是，是否會因為經濟作物的種植影響到糧食安全。事實上，全國糧食種植面積近年來一直是穩中有增，經濟作物的種植反而受市場影響，會有一定波動。但在廣西，今年使出了最嚴厲的辦法，用文件的方式，要規范耕地的種植品種，目標是讓今年早稻面積恢復到1450萬畝左右。但一紙文件，能否擋住農民種經濟作物的腳步嗎？我們再來看記者的調查。

　　上午10點左右，黃潤勛夫妻倆來到了田陽縣的甘蔗種植村——新立村，眼前這些甘蔗地，以往都是非常好的水田。羅朝陽告訴小兩口，他們種甘蔗也是無奈的選擇，因為當地的水利設施早已經損壞，農民沒錢修，政府又沒有投入，沒水灌溉，水稻自然也就種不成。廣西田陽那滿鎮新立村羅朝陽說：“就是說八十年代，這裡有一條水道下來。灌溉這邊的農田，做農田以前這裡，現在沒有水了。就種甘蔗了，都荒廢了。”

　　羅朝陽還告訴小兩口，當地村民種植甘蔗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甘蔗一年收一次，沒有種植水稻那麼累，但它的收入卻相當於兩季水稻，所以大部分村民就把水稻田改成了甘蔗地。這樣的結果讓黃潤勛夫妻倆很失望，種植甘蔗也不能養家糊口。夫妻倆決定另找種植項目的時候，關注糧食安全的周文任也來到一塊菜地。周文任說，豇豆曾經是田陽縣重要的經濟作物，由於經濟效益不是特別理想，最近幾年，它的種植面積也大幅縮水。

　　在周文任看來，種植豇豆雖然經濟效益大大超過水稻，但以往大量發展豇豆，也佔用了不少水田，影響了糧食產量。水田改成旱地，產值又不是很高，讓周文任多少感覺有些遺憾。離開新立村，黃潤勛夫妻倆繼續尋找他們能夠養家糊口的農業項目。在內江村，他們找到了芒果種植大戶李煥芳。廣西田陽縣那滿鎮內江村芒果種植戶李煥芳說：“去年最高的時候達到3.3元每斤，平均起來，也有兩塊七八左右。那你像這棵芒果，像這株的話，基本上200斤不成問題。那就是一棵能賣600元，700元，那一畝下來也是萬把元錢吧，這算是淨賺了，除掉本錢 一萬多元吧。”

　　1畝1年能賺10000多元，這樣的答案讓黃潤勛夫妻倆非常高興，這也意味著他們的10畝地，每年可能有10多萬元的利潤，不僅能夠養家糊口、每年還能有積蓄。李煥芳說：“這兩三年之內。它的價格跌不了。主要是8月份的時候，就隻有我們田陽，和百色地區，還有四川的攀枝花。有一點，其它地方基本上都沒有。”

　　李煥芳說，田陽縣一共種了23萬畝芒果，並且名聲在外，到了收獲季節，批發商都會到地頭來收果，所以賣果一點也不成問題。但興奮中的黃潤勛夫妻很快就注意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這裡的果樹都很粗，已經有10年以上的樹齡。李煥芳告訴他們，3年才可以挂果。這樣的答案給黃潤勛夫妻倆澆了一盤冷水。 10畝芒果前3年就需要投入6萬元，遠遠超過他們2萬元的積蓄，更何況3年時間裡，他們還要養活一家5口人，實在是耗不起。

　　考察完菜地后，周文任也來到了大成村這塊讓他充滿無數感慨的香蕉田。周文任說：“因為現在農民的種植，選擇是很自由的，政府不能強硬的干預。”每次來到香蕉田，周文任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幾年前的糧食危機：當時由於糧價太低，田陽縣13萬畝水田，竟有5萬畝被心懷致富夢想的農民們，紛紛改種了香蕉、甘蔗等經濟作物，有些村庄甚至整村不種糧。

　　作為糧食大縣，田陽縣要承擔35萬人的口糧、國家儲備糧、國家規定的糧食外調任務，但經濟作物大量搶佔糧田，也讓糧食產量從13萬噸迅速下降到9萬噸，幾乎跌破糧食安全的臨界點。周文任說：“達到臨界點，作為應急的措施，已經開始把糧庫裡面的糧先抽調，也就是說 自己吃的那份。可能就沒有保証。壓力就很大，必須要抽調，因為國家政策性的，喊調出多少 你必須得調，你不能含糊，在那裡賴著不動的。車皮什麼的都到了。”情急之下，田陽縣開始不擇手段、強迫農民種糧。周文任說：“我們駐村的干部，來開展工作，鎮上的干部去了，縣裡面的領導也去了。做了動員，田頭地邊，甚至把他的西紅柿。香蕉苗拔出來了，這個群眾抵觸非常的大，后來發現這個行不通。”

　　干部強行拔掉百姓的西紅柿、香蕉苗后，農民更加憤怒，他們不明白，每畝收入五六千元、能夠致富奔小康的經濟作物為什麼政府不讓種，反而要種賠錢的糧食。周文任說：“很多都提出來，他就是說，我一畝地 一年下來，不能少於3000元。你們要來種糧食也行，你們 反正租我的地吧，1200元一年 你們種吧。就給我，1200元的租金就行了，如果喊我種的話呢。那你要給 最少不能低於3000元給我 ，成本就是這樣，所以那個時候是碰到了。而且還不是一兩個村，大面積都是這樣提的，如果你政府要去包，也解決不了。因為 十幾萬畝啊，13萬畝的水田啊，這不容易的 包不了的。”

　　雖然田陽最終平穩的解決了這次危機，但這一事件，也給田陽敲響了警鐘，那就是：不考慮農民生存的需求，強逼他們種糧、過苦日子的糧食安全，才是真正的不安全。每次回憶這段往事，周文任就感到糧食安全重於泰山。就在他重溫糧食安全壓力的時候，黃潤勛夫妻倆也閑逛著來到了大成村，繼續尋找最能賺錢的種植項目。林藝紅告訴小夫妻倆，和種芒果不同的是，種香蕉幾乎不需要什麼技術，加上利潤很好，他們村裡幾乎所有的水田改種了香蕉。

　　按林藝紅的說法，每畝香蕉一般能收入2萬元，減去每畝7000元的成本，10畝地，一年下來基本上賺個10萬元沒問題，黃潤勛夫妻倆再次心動。廣西田陽縣那滿鎮大成村香蕉種植戶林藝紅說：“種香蕉本來就輕鬆，可以去打牌，可以去旅游 可以有時間。因為你放了一次水，放了一次肥料，可以 頂10天 20天。如果像這個土，保水的話，頂20天。然后你就可以，去旅游回來，你再抽水 你再護理。”

　　每月工作不超過5天，10畝地每年利潤10多萬元，是種水稻利潤的10倍以上，黃潤勛夫妻倆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家的水稻田能不能種香蕉。林藝紅說：“(我們這裡)全部都是改良來種香蕉，地呢 全部是拿來種香蕉，基本上水稻，沒有多少人種了。”林藝紅還告訴夫妻倆，種植香蕉1年左右就能收獲，這也徹底打消了黃潤勛最后一點疑慮，就在他馬上要做出決定的時候。粱柳玲卻勸他，還不要太著急做決定。

　　三、

　　如果不出意外，剛才看到的那對廣西的夫婦，今年的春耕，可能會決定種植香蕉，一個小小的決定，也就意味著田陽縣今年將有10畝水田不再生產水稻，一家一戶的改種經濟作物，讓一心要保障糧食安全的縣委副書記周文任很是難堪。當前的糧食安全形勢和農民致富之間，真的就是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嗎？為扭轉近年來早稻面積逐年縮減的趨勢，廣西提出，今年要確保糧食播種面積穩定在4600萬畝以上，確保糧食總產量達1458萬噸以上，力爭突破1500萬噸的目標。與往年相比，各項指標均有所上升。那麼錢糧“爭地”，如何才能踩住“剎車”？我們再來看看田陽縣的實踐。

　　懷揣著香蕉項目，黃潤勛夫妻倆心情愉快地來到了瓦窯屯，這裡家家戶戶都在種這種小番茄。韋文溢說的千禧，就是這種粉紅色的小西紅柿，由於它非常甜、硬度合適、果型美觀，在田陽縣，地頭批發價每斤也達到了4元以上，由於價格高，目前大量銷往上海。廣西田陽縣那坡鎮瓦窯屯西紅柿種植戶韋文溢告訴記者，一畝大概產量8000到10000斤。

　　這個數字讓黃潤勛夫妻倆眼前一亮，韋文溢告訴他們，這種千禧西紅柿扣除每畝1萬元的成本后，每畝的淨利潤會高達一萬元到一萬五千元不等。在田陽縣，各種西紅柿種植的利潤都很好，目前已經發展了24萬畝。

　　6個月的時間，10畝水田，改種這種粉色天禧番茄，就能淨賺10萬多元，種這樣黃色的小西紅柿，也能賺10萬多元。這樣的結果讓黃潤勛夫妻倆很是動心。就在黃潤勛夫妻倆不斷感受驚喜的時候，韋文溢還告訴他們，種西紅柿還能解決糧食的問題，因為種植番茄后，必須要輪種水稻。10畝地，每年一季番茄、一季水稻，收入在10萬元以上，還能收獲1萬斤水稻，這也是黃潤勛夫妻倆這次考察最滿意的成果。

　　就在黃潤勛夫妻倆驚嘆西紅柿巨大經濟收入的時候，周文任也很得意，因為西紅柿產業是他們多年摸索，大力推廣的即能增加農民收入，也能保障糧食安全的新產業模式。這種模式下：種植期6個月的西紅柿，不僅能幫農民實現10000元以上的純收入﹔關鍵的是，另外半年，農民還會自發自願地種植一季超級稻，政府根本就不用催，也不用勸。

　　周文任說：“隻有水稻是最理想的，輪種過玉米，輪種過很多蔬菜之類的，像苦瓜 都達不到這種效果。所以必須是水稻 對。”

　　種植戶還告訴周文任，西紅柿種植過程中，會施大量的肥料，輪種水稻后，產量會非常高。周文任說：“畝產一般能到1500到1600斤，如果是種過西紅柿地裡面的，如果不種的話，1000到1200斤 這樣子。”周文任高興的告訴記者，巨大效益的推動下，田陽縣的農民紛紛砍掉了香蕉和甘蔗、種起了西紅柿，而種西紅柿就要恢復水田，因此，田陽縣短短幾年時間裡，水田奇跡般地又從8萬畝恢復到了以前的13萬畝。告別西紅柿種植戶，黃潤勛夫妻倆又來到田陽縣農產品批發市場，他們要對西紅柿做最后的考察。

　　在這個市場，駐守這裡的批發商業都來自全國各地。天都會成交3000到5000噸的西紅柿。每次看到一些農民拖來一框框的西紅柿，過秤后批發商不停的數著一張張的鈔票，黃潤勛夫妻倆就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對他們來說，這一天也許不再遙遠。就在黃潤勛一家人做出借一些錢種10畝西紅柿的決定后，周文任也有了更新的發現，這位農民告訴他，如果政府提供再生稻種子的話，每年可以生產一季西紅柿，兩季水稻，稻谷產量每畝將達到2000斤。

　　四、

　　看完了一對農民夫婦在今年春耕時節的故事，可能很多城裡人不是很理解，但眼前的這點小小的利益，的的確確能改變一個農民家庭春耕的計劃。如果找不到合適的種植方向，很多農民寧願棄耕，進城打工，也不願意在田地裡盲目的耕種，這就是眼下現實的問題。廣西農業廳希望用文件捍衛糧食生產的安全，但這對於農民們來說，收入和生存，其實是第一位的，如何協調這兩者的關系，其實是政府部門最應該思考的話題。剛才的案例，最終的結果是皆大歡喜的，還是那句老話，辦法總比困難多。落實春耕的各項工作，保護農民的種糧積極性，提高農民的收入，不是坐在辦公室裡，寫一兩張文件，就能解決問題的，如果不真正的走到農民中間，在田間地頭裡真正的替農民們想辦法，出主意，糧食生產的安全問題，始終都會懸在我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