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人在丁汝昌墓前合影
本報記者隨丁氏后裔三代人前往丁汝昌墓祭祀,記錄難忘的家族記憶——
處於清朝封建腐朽帝制的大背景下,丁汝昌戰敗的悲劇命運似乎在甲午海戰之前便已注定。120年風雲,今朝再次際會,從丁汝昌后代的口中,我們知道了關於那場戰爭前后更多的家族記憶。
丁家三代人和本報記者前往丁汝昌墓
墓地被炸:開棺后丁汝昌仍“面目如生”
打開棺木后,魏夫人的遺體已經腐爛,但丁汝昌的遺體完好無損,眉毛胡子清晰可見,當時開棺材的人都嚇了一跳。丁汝昌口中還含著一顆珠子,他們把口珠摳走后,丁汝昌的遺體也變黑。
“在那個封建年代,丁汝昌無法左右戰爭勝敗和歷史走向。”丁萍、丁杰和丁愛華討論著。他們是丁汝昌第五代孫子女,住在安徽省巢湖。
5月16日一大早,丁萍帶著父親、丁汝昌第四代孫丁榮濤和母親宋德蘭、女兒劉玥焜、弟弟丁杰、堂兄丁愛華,前往無為縣嚴橋鎮小雞山的丁汝昌墓地祭祀。
車子在坑窪的鄉間小路上顛簸了許久才到達。墓地被高大的樹木環繞著,由青石筑起了高台,台階下可看到樹立的墓碑,上書“清海軍提督丁公汝昌之墓”,原有的黑色涂料已幾乎褪盡。高台之上是青石鋪地,正中的圓形墓被兩排豎起的青石環繞著。
丁汝昌殉國后,清政府下令給遺體穿上黑色囚衣,棺木也漆成黑色,外加三道銅箍捆鎖,意為腰斬三截,以示戴罪,在原籍村口用磚砌了一個小房子,將棺木放置在內,不得下葬。恢復原職后才重新下葬。
令丁家人沒想到的是,丁汝昌以身殉國后64年,墓葬被盜,尸骨遭焚。
1959年下半年,鄉村刮起了“開荒大生產”之風,盜墓之風也開始盛行。
丁汝昌第五代外孫趙懷民介紹, 1960年前后,大隊干部帶領十多名青壯年,深更半夜帶著工具前去盜掘丁汝昌墓。墳墓十分堅固,是用糯米攪拌石灰砌成,很難挖開,后來他們用上了農用炸藥,才把墳墓炸開,露出一紅一黑兩口棺材,黑的是丁汝昌的棺材,為一截圓木,劈開為兩半,外涂黑漆。紅色的是丁汝昌妻子魏夫人的棺材。丁汝昌服毒自盡之后,魏夫人也隨后自盡。打開棺木后,魏夫人的遺體已經腐爛,但丁汝昌的遺體完好無損,眉毛胡子清晰可見,當時開棺材的人都嚇了一跳。丁汝昌口中還含著一顆珠子,他們把口珠摳走后,丁汝昌的遺體也變黑。
丁汝昌第五代孫女丁萍稱,炸開墓地的人沒想到,丁汝昌棺材中並沒有太多寶物,除了魏夫人身上有些隨葬品,如口含一個金環,手戴戒指,胸前挂兩顆綠珠等物外,別無它物。挖墳的人一怒之下焚燒了丁汝昌的遺體。第二天一大早,掘墓之人將兩具棺材用中藥雄黃煙熏后,送到木業社改成8條大板凳,邊角料還做了切菜的砧板,所盜的文物換了一輛自行車。趙懷民說,參與盜墓的村民還一人得了一斤大米,“他們滿足了。”
為了守護丁汝昌的墳墓,丁家從當地找了一位守墓人,山上的荒地由他來耕種,不收他的租金,還給他錢。守墓人和丁家的關系一直很不錯,沒想到后來竟然是守墓人參加了盜墓突擊隊。
丁汝昌的后代丁昌明和趙懷民曾分別找到盜墓者,並都詳細詢問了當年盜墓的情況。
趙懷民告訴記者,1988年10月2日,他和當教師的大哥趙益民兩人走了幾十裡的路,找到盜墓者沈氏兄弟。沈家兄弟的父親原來給丁汝昌看墓,后來病故,沈家兄弟倆於是共同看守丁汝昌墓。“他們卻跟大隊書記深更半夜去盜墓了。”趙懷民說。
沈某一開始並不敢講,怕丁家人找他算賬,在中國傳統中,挖人家祖墳是大逆之事。趙懷民告訴他:“我和我哥不會找你的麻煩,不會找你家要一樣東西。但你必須把當時的情況給我們講清楚,否則以后這段歷史永遠是個謎。”趙懷民帶了一個小錄音機錄下了當時的談話,磁帶至今還保存完好。
聽了這些話,沈某介紹,墓中所有財寶均被大隊干部拿走。
沈氏兄弟看到趙懷民提供的丁汝昌照片時,嚇了一跳,說:“盜墓的時候,丁汝昌在棺材裡的樣子就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穿的衣服也差不多,就像睡著了一樣,一點也沒腐爛。”兄弟倆告訴趙懷民,棺材裡沒有什麼貴重東西。
在征得沈家兄弟同意后,趙懷民分別給兩家人照了相,那幾張黑白照片現在也開始發黃了。
除了墓地,丁家在廬江的祠堂也在運動中未能幸免,石料被人拆走,雕刻精美的石鼓和長條石在水塘邊做成了洗衣板和搭橋石,每天都有人從石鼓和橋石上面走過。看到這些,丁家后代心裡都特別難過。
追尋真相:“墓中珍寶被大隊干部拿走”
守墓人和丁家的關系一直很不錯,沒想到后來竟然是守墓人參加了“盜墓突擊隊”。
捐獻遺物:丁汝昌的甲冑曾兩次復制
丁汝昌的甲冑捐獻給了軍事博物館,這套甲冑非常珍貴,原本有兩件。護心鏡是用黃金打造,帽子有30多斤重,衣服扣子是金的,還有圖案。
趙懷民是江蘇省首屆十佳青年詩人,現兼任江蘇省詩詞協會春華詩社執行社長,平時比較注重研究120年前的甲午戰爭史,他在父母的影響下,從1978年起就注意收集相關詩文史料、書籍和圖片。近日他們的詩詞組織還在南京明輝建設集團支持下組織了“明輝杯”紀念中日甲午戰爭120周年全國詩詞楹聯大賽。
本報記者在丁汝昌墓地看到,碑文介紹墓地於1986年被無為縣政府定為“全縣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於2000年10月由無為縣重修,丁家后人稱,周圍的樹木也是那時所栽種。
重修丁汝昌墓地是丁家后人努力的結果。
1998年,丁昌明成為安徽省政協委員,不斷寫提案要求保護丁汝昌墓地,一寫就是三年。丁家后裔呼吁盡快在小雞山墓址修復丁公汝昌之陵墓﹔追查盜墓者盜走的文物,其中包括被丁家視為傳家之寶的一雙七星雌雄配身寶劍,為光緒皇帝所賜。
除了傳家之寶七星雌雄劍,丁汝昌的其他珍貴遺物有的在戰火中被日軍搶走﹔有的被人為損壞﹔有的被丁家人變賣以資助生活﹔有的改革開放之后捐獻給了國家。
丁家人曾有一紅木大床,床外有雕梁畫棟的框架,一側放馬桶,一側放櫃子。丁榮濤年輕時為攢夠參軍的路費,以兩擔米的價格賣給別人。數十年后,這張床被捐獻給了國家。一套丁汝昌的大理石家具也被捐獻,在不同燈光下,家具會反射出不同顏色。
丁汝昌的甲冑捐獻給了軍事博物館,這套甲冑非常珍貴,原本有兩件。護心鏡是用黃金打造,帽子有30多斤重,衣服扣子是金的,還有圖案。另外一件在文革中毀損,紅衛兵來抄家破四舊,不允許丁亞芳保存這件衣服,丁亞芳含著眼淚把衣服剪了,后來舍不得扔,改成一件小衣服,給孩子穿,扣子目前保存在兒子趙懷民手中,趙懷民稱,准備在適當的時機將扣子捐獻給國家。目前南京雲錦研究所復制了兩件甲冑,價值都超過10萬元,每件復制品需要銅鉚釘1500個,面料98%由金絲穿起,上衣紐扣為5個銅質紐扣。
丁愛華還對家中原有的兩道聖旨記憶猶新:“聖旨是織出來的,寬度不到20厘米,長度近20米,兩側織的是龍,中間隻有巴掌大的地方是寫字的,底紋為朱紅色。”兩道聖旨裝在紅木所制的聖旨箱內。丁家孩子小的時候,玩鬧中把兩道聖旨剪成幾條,不知所蹤。
丁家的財寶在抗日戰爭中被日本軍隊搶走不少,令丁家人記憶深刻的有兩樣東西,一幅是名家所繪制的百馬圖,如果用銅錢覆蓋住畫上馬匹的話,正好用100枚,此圖也是由此得名。“如果人站得遠一點,長時間盯著這幅畫看,會感到馬匹都動了起來。”丁愛華說,這也許是因為人眼的錯覺。另一樣東西是一座一米多高的花瓶,花瓶雕工奇巧,瓶體上鏤雕著九條龍,其鏤空技術精湛到每條龍的鱗片都有細微的小孔,如果將花瓶添滿水,水霧會從龍鱗空隙中慢慢飄散出來,整個花瓶此時已不見瓶身,隻見一團水霧和九條龍。
丁家后代:
聽甲午海戰
幸存老兵的故事長大
老兵們告訴村裡的孩子:日本炮彈飛過來,把中國艦船上的指揮台炸倒了,中國軍艦的炮彈打得很准,但是爆炸力卻不如日本炮彈。
丁汝昌本是廬江縣石頭鎮人,發達之后找風水先生,看好了巢縣汪郎中村,搬遷至此。
丁愛華回憶,新中國成立前,丁家已經沒有太多錢財,丁汝昌殉國后,丁家靠土地租金度日,丁家在無為縣有60多畝地,汪郎中村有幾十畝地,每逢水災、旱災、虫災的時候便不收租金,還經常施舍窮人,丁家人的善良慷慨、低調厚道,在當地被稱為“丁善人”。
丁愛華告訴記者,丁家后來隻能靠變賣家產度日,女性則為別人縫洗衣裳來養活孩子。
丁愛華小時候在老家常聽甲午戰爭幸存老兵講故事,當年有兩三名七八十歲的老兵,是鳧水幸存的。很多關於丁汝昌的消息,都是這些老兵們回到家鄉講述的。
老兵們告訴村裡的孩子:日本炮彈飛過來,把中國艦船上的指揮台炸倒了,中國軍艦的炮彈打得很准,但是爆炸力卻不如日本炮彈。
趙懷民有隨時記錄的習慣,據他記載,1988年10月2日下午12點25分,他和哥哥趙益民尋訪到汪郎中村開代銷店的村民汪求榮,男,時年61歲。
汪求榮告訴趙懷民兄弟,其祖父當年就在丁汝昌手下當兵,在同日本作戰時,戰船被打沉,他的祖父和其他一些水兵抱著碎船板在海上漂了幾天幾夜才被清政府救上岸。丁汝昌殉國后,他的祖父就回汪郎中村種田了。他回來后,經常講丁汝昌嚴格訓練水師、善待部下、英勇作戰的事,大家聽了都很感動,也特別喜歡聽他講。
最大願望:
去劉公島看看
丁萍告訴本報記者,她的願望就是去丁汝昌戰斗和犧牲的地方劉公島看看,由於身體原因,這個願望一直未能實現。
在汪郎中村長大的丁汝昌第四代孫丁榮濤,小時候對祖上沒有太多概念,“我隻知道是大官,但知道以后也沒覺得驕傲,隻覺得跟著倒霉了。”丁榮濤是家中的小兒子,出生后不久,父親丁發聰就去世了,家裡人對丁榮濤的母親比較排斥,母親離開后,年幼的丁榮濤由二嫂帶大。
小時候的丁榮濤在家裡待不住,總是想去當兵。15歲的時候,丁榮濤跟隨巢湖的一位老革命參加了解放軍。作為衛生兵的他,在巢湖南部打過一些戰役。轉業之后,有醫藥經驗的丁榮濤進入血防站工作,后來又轉到醫藥公司工作。
丁榮濤的女兒丁萍,1958年出生,1976年被下放到槐林鎮,兩年之后也來到父親的單位工作,弟弟丁杰也在這個單位,但醫藥公司改制之后,姐弟倆都已下崗。丁汝昌第五代孫丁愛華,如今已經75歲,盡管隻有小學畢業,但讀過私塾,有一定的文化功底。丁萍告訴本報記者,她的願望就是去丁汝昌戰斗和犧牲的地方劉公島看看,由於身體原因,這個願望一直未能實現。
華商晨報 華商響網主任記者 張穎
(原標題:丁汝昌墓葬被盜尸骨遭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