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应过分确信美国衰落
环球时报:您建议中美应避免冲突,但美国却经常担心或提防中国。为什么?
约瑟夫·奈:我同意,如果美国过于担心中国,他们便可能会鲁莽行事,那是危险的。如果中国过分确信美国处于衰落状态,中国也可能会鲁莽行事,从而导致冲突产生。我在一些书中曾提到,战争是由于一方实力上升导致他国害怕引起的。如果美国实力有所增加,中国会害怕美国,即使冲突并不是真的有必要,但那还是会发生。但我认为这种危险是可以避免的,它并非一定会发生。
环球时报:您最近在《外交政策》上撰文说,目前美国实力有一些相对衰弱的趋势,但又否认这种趋势是绝对的。这好像挺矛盾?
约瑟夫·奈:国力衰落可以分为“绝对”和“相对”。我并不认为美国就绝对实力而言真的有所下滑。美国经济仍然是很庞大的,且技术创新的成分很大。
但如果与中国、印度以及巴西这些正快速发展的国家相对比,美国的确在世界地位上略失主导位置。你可以称其为“相对衰落”或是其他国家的崛起。就相对下滑而言,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国家就会超越美国。我们并不知道中国能否缩小与美国的差距,中国是否会变得比美国强大,这倒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环球时报:您认为,美国在全世界中最具实力的时候是什么年代?
约瑟夫·奈:上世纪90年代,美国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可能是当时最具实力的国家。当时美国所处的世界地位部分原因是由于苏联解体造成的,认识到这点非常重要。在我看来,是苏联使美国变得强大而无人能及。虽然中国、印度、巴西等国并没有取代苏联的位置,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有越来越多的国家比过去有了突出变化。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因苏联解体而看似更具实力,但并不意味着它可以干所有事情。就伊拉克问题来说,美国通过推翻其政权从而将其同化,却不能真正改变伊拉克社会。
如果考虑美国资源最丰富的时期,它也并不总是一下子就能运用所有资源。相比20世纪90年代,美国在上世纪40年代更具实力——世界经济第一、拥有大量武器装备,但它也无法阻止共产党开始掌控中国,无法全面掌控朝鲜半岛局势以及世界上其他国家。就目前诸如“阿拉伯之春”等在全球引发的社会革命和问题,美国仍束手无策。所以我想再次强调,我们应该谨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认为只要国家拥有很多资源,就拥有足够实力去赢得任何结果。
环球时报:您是否认为,美国在冷战结束后过于骄傲,以至于失去方向?
约瑟夫·奈:像2001年的布什政府那样,美国在实力运用方面认为可以做任何事情。这其实是错误的。我们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在单独完成。美国在21世纪初是在浪费实力,并没有去和其他国家全面合作。
环球时报:美国还有机会恢复它在上世纪40年代或90年代的国际地位吗?
约瑟夫·奈:让美国每一项都恢复到20世纪中期那样是不可能了。那时美国的强大并不全是由于其内在因素,而是因为二战的发生。90年代同样如此,也与外部因素有关,如苏联解体。所以,如果问我是否还会出现新的“外在事件”并损害到其他国家(才能恢复美国过去的强势地位),我想,这是有可能的,但我并不希望它发生。我认为,像1945年、1991年这样的时段应该不会再发生。
环球时报:有美国学者猜测未来美国也许会是另外一个苏联,只有在军事方面非常强大。您认为会那样吗?
约瑟夫·奈:如果美国只关注军事实力,将会犯苏联那样的错误。但请注意,苏联军事实力的投入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20%。美国是4%。这是美国和苏联的一大不同。我认为,美国不应过度强调军事实力,需要去做一些与我们经济实力、“软实力”相关的事。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后,美国经济实力严重受损,但也有年均2%的GDP增长。现在,奥巴马政府比小布什执政时期已拥有更多的“软实力”。
环球时报:随着一些新兴国家的崛起,世界需要什么样的美国?
约瑟夫·奈:如果美国所定义的自身国家利益与中国、巴西等国所定的利益重叠,那在集体选择上,美国可以扮演非常有用的角色。换句话说,通过类似二十国集团这样的形式,美国与中国等国合作解决共同涉及的问题。这就是我所说的用权力解决事情,而非运用权力去控制的原因。如果权力是一种影响其他人如何做事的能力,有些事情可以通过实力去控制另一方,有些事情也应当和他人携手运用权力解决。类似稳定国际金融秩序或应对国际气候变化这样的问题,如果用实力去控制另一方,那问题是不可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