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俠無論涉嫌販嬰還是開黑診所,都是利用了其職位的便利,適度公開張淑俠作案的內部原因和外部因素,對全國的醫院和醫護工作者都能起到警示作用
“婦幼院婦科醫生偷賣嬰兒?簡直是天方夜譚!”陝西富平縣出租車司機老黃告訴記者,“一開始我們以為是有人造謠,故意毀壞婦幼院的名譽,公立醫院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兒?沒想到是真的!”
據富平縣外宣辦透露的信息,婦幼保健院醫生販嬰案發后,成為當前最受媒體關注的熱點,陸續有100多家媒體記者進入富平採訪,其中包括一些外媒的記者。
10多天來,採訪車、扛著攝像機或背著照相機的記者頻頻出現在富平縣城街頭,出租車司機老黃坦言,記者們租車不講價,錢比平時掙得多,但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富平出了這種丟人的事,自己臉上也無光。”
張淑俠(又名張素霞)如何與人販子勾結到一起?如何由一名幫助他人迎接希望的婦產科醫生蛻變成販賣嬰兒的嫌犯?其從善到惡又經歷怎樣的心理路程?人販子僅僅與張淑俠一人有聯系還是滲透到多家醫院?2013年8月8日,法治周末記者帶著疑問走進富平。
然而,富平官方卻態度曖昧,半遮半掩。
坑的都是鄉親
“常言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沒想到,張淑俠坑的都是家鄉人。”來國峰的奶奶對法治周末記者說。
8月10日上午,記者來到距縣城30多公裡的薛鎮村。最先報警的來國峰夫婦是薛鎮村人(這也是婦幼院醫生販嬰第一案),雙胞胎女嬰失而復得的祁坤鋒也是薛鎮村人,而張淑俠就出生在這個村,並由此一路成長走向富平縣婦幼保健院的工作崗位。
來國峰家鐵大門緊鎖,鄰居告訴記者,來家人帶著解救回來的男嬰到西安大醫院檢查身體去了,需要一周時間,已經走了3天。回過頭,記者在街頭遇見來國峰的奶奶。
2013年7月16日,來國峰的妻子董珊珊在富平縣婦幼保健院產下一名男嬰,之所以選擇這家醫院生產,是因為產科副主任張淑俠是來國峰父親的小學同學。但孩子出生不久,張淑俠告訴來家人產婦患有乙肝、梅毒,嬰兒也被感染,要不得,來自農村的來國峰和父母頓時慌了神,答應把孩子交給張醫生“處理”掉,並付了100元“處理費”。
事后,來家有位大學生親戚得知此事,覺得蹊蹺,提醒來家“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來國峰於是來到張淑俠說的小樹林,但並未挖出孩子的尸體,他又帶妻子到富平縣醫院檢查身體,結果顯示一切正常,這才知道受騙了。
董珊珊天天哭著要孩子,來國峰也以跳樓相逼,仍未能迫使張淑俠送還嬰兒,張淑俠卻拿出兩萬元欲私了,來家不但拒絕了送上門的錢,毅然發微博求助媒體,並在7月19日向警方報案。
2013年7月27日,華商報一篇《娃有病,我處理了》的報道詳細講述了來國峰夫婦在婦幼保健院的遭遇,不久,張淑俠被控制,交代嬰兒已經被她賣給山西運城的一個女人販子,獲利2.16萬元,8月5日,公安機關終於幫來家找回被販賣到河南的孩子。
看到新聞報道,越來越多的人感覺自己與來國峰夫婦有著相似的經歷,不斷有人到公安機關報案,祁坤鋒的雙胞胎女兒被“處理”是警方成功破獲的販嬰第二案,而祁坤鋒的母親楊煥敏與張淑俠是初中同桌,父親祁永壽是張淑俠的干親,到婦幼保健院找張淑俠生孩子是他們當初的不二選擇。
根據富平縣外宣辦交給記者的通稿,截至目前,警方已接到群眾報案55起,其中涉及張淑俠26起(初查10起不屬於刑事案件),立案查實5起。而被害人中,多為張淑俠的鄉親故友,她巧妙地利用了親友之間這種信任,又將信任擊得粉碎。
“販嬰致富”
“我們這裡的人生孩子,大多都去縣婦幼保健院找素霞,我的大孫子也是她接的生,如今已經20多歲了”。來家奶奶在與記者攀談時,又圍攏過來幾名村民,她們習慣地稱呼張淑俠為“素霞”,並對她的個人情況了如指掌:“今年虛歲56,周歲55,再有1個月就退休了,沒想到晚節不保。”
據村民介紹,張淑俠自小聰明伶俐,學習成績很好,曾多年擔任班長,一直是老師要求學生學習的榜樣。進入醫院工作后,又成為業務技術能力較強的醫生,“在縣婦幼保健院婦產方面,我們就認為她是專家式的人物了”。
“能說會道,待人比較熱情,沒有刻意向我們索要過錢物。”村民說,找張淑俠住院時,常帶點土特產,生完孩子,再酬謝一些禮品,如雞蛋、飲料等,有時高興了也會送她一個紅包,“錢不多,推讓一下她就收了”。
談到張淑俠為何會貪婪到這種地步,為了錢竟黑心地去賣別人的孩子,薛鎮村一些村民說想不通:“她工資高,家境不錯,老公是公務員,兒子和媳婦都有正式工作,不缺錢花呀!”
而在另一些村民的眼裡,對張淑俠又是一種看法:“我們通過她買的醫藥用品,說是便宜很多,但后來一打聽,錢沒少花。”還有消息稱張淑俠在家裡開黑診所,專門在晚上收治病人。
張淑俠貪財,在其販嬰過程中也得到印証,她把別人的新生嬰兒賣掉,每例還要向產婦收取50元到100元的“處理費”。
據知情人透露,最初確實有人請張淑俠處理有重大疾患的嬰兒,也有因種種原因、生下孩子但不願要因此請她找人收養的產婦,但這都是幫忙,張淑俠隻能從中掙些小錢,直到2008年一位住院的山西產婦為她和人販子牽線搭橋,張淑俠才走上“販嬰致富”的道路。
有人指出,張淑俠在婦產科可以一手遮天,護士聽從她的指令竟然違規篡改醫療文書,對她的超常行為無人敢懷疑舉報,直到東窗事發,院領導還認為這純屬個人行為。這些都說明醫院管理制度存在缺陷,為張淑俠多次成功販賣嬰兒開了便利之門。
8月9日下午,記者到富平縣婦幼保健院採訪,所有院領導的辦公室都敲不開門,總務科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都去開整頓會了。”
記者在辦公區牆上看到16份黨員承諾書,落款日期8月5日,大致為“保証遵紀守法,文明行醫,熱情服務”等內容。“販嬰案”發后,婦幼院的院長、分管副院長、工會主席等領導被免職,工作人員表示,牆上的16位是調整后的婦幼院中高層領導。
“‘販嬰案’曝光后,婦幼院的聲譽和工作受到很大影響,全院300多名員工,每天基本無事可做。”一位醫護人員稱。
雙胞胎回家
8月10日上午8時30分左右,薛鎮村祁坤鋒臨街的“星星超市”內就聚集了十多名記者,他們得到消息,當天上午警方要把解救的雙胞胎女兒送還祁家,都想來見証和抓拍那激動人心的一刻。其實,有很多記者8月9日就在祁家守候了一天,法治周末記者也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5月31日,祁坤鋒的妻子王艷艷在縣婦幼保健院誕下一對雙胞胎女嬰,張淑俠說孩子患有很嚴重的雙血綜合症,養不活,騙祁坤峰簽下自願放棄証明,此后,兩個女嬰一個被賣到山西運城,一個賣到山東菏澤。8月8日,在警方的努力下,出生即離開父母70天的雙胞胎姐妹終於回到富平。有記者推算,做DNA鑒定需要一天時間,警方應該在9日下午或10日上午把雙胞胎送回。
隨著時間推移,記者越來越多,外宣辦主任程奇一行幾人也來到現場,加上祁姓本家及其他村民,約兩三百人聚集在祁坤鋒父親的家門口。
接近10時,不知誰傳遞了一個信息:“孩子正在穿衣服,馬上就要送回來了。”於是,幾家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選好位置,架起攝像機,祁坤鋒把一挂長鞭炮在馬路中央擺成心形,“?裡啪啦”地放起來。
祁家院內,方桌上早就擺好祁坤鋒奶奶的遺照,聽說孫女即將回來,祁坤鋒的母親楊煥敏點亮蠟燭,上了三柱紅香,站在前面說著什麼,說著說著,突然嚎啕大哭,癱倒在地,周圍攙扶的人也跟著掉眼淚。鄰居告訴記者,祁坤鋒奶奶去世不久,生前得知孫媳婦懷上雙胞胎,很高興,但最終沒見著,帶著遺憾走了,楊煥敏是在告慰婆婆,兩個孩子就要回家了。
然而,一直等到中午12時,也未見警方出現。這期間,人群曾有過幾次波動,傳言警車就要進村了,幾家電視台甚至做好現場直播的准備。
人們焦躁不安地一直等到下午5時,祁家才得到警方的通知,到富平縣醫院交接孩子。而此時,數十位記者在烈日炎炎的街頭已經站了八九個小時。
傍晚19時左右,在縣醫院病房,孩子終於回到父母的懷抱。
祁坤峰和王艷艷每人抱一個,視若珍寶,生怕再失去她們。
雙胞胎姐妹找回后,如何區分姐妹?祁坤鋒告訴記者,孩子出生時,大的重一些,小的輕一些,現在隻能靠體重大小來區分。
不受歡迎的採訪
截至目前,“婦幼院醫生販嬰案”已有9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根據此前有關媒體的報道,張淑俠與山西運城人潘某(女)相識多年,張得到嬰兒后,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潘某,潘某取走孩子再通過下線轉賣到各地,已經形成一條產業鏈。那麼,當張淑俠通過欺騙、第一次把別人的骨肉換成鈔票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心態呢?
8月9日上午,記者來到富平縣公安局,希望獲得批准採訪張淑俠本人或從辦案民警口中得知一二。
“不行,縣裡統一了口徑,採訪販嬰案相關內容必須縣委宣傳部外宣辦同意。”富平縣公安局政工科劉蒼鋒為記者倒上一杯茶水,“我也想寫一些稿子,現場視頻等素材都鎖在抽屜裡,外宣辦不批不能寫。”
劉蒼鋒告訴記者,外宣辦在城北陶藝村賓館設有專門的接待點,可到接待點找他們安排採訪。
幾經聯系,在富平縣委宣傳部外宣辦一位工作人員帶領下,記者終於見到了外宣辦主任程奇。
“販嬰案的宣傳報道要降溫,多家報紙、電視台做了詳盡的報道,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程奇告訴法治周末記者,沒有限制媒體採訪的規定,但實在無新料可採,很多記者都已返回,言下之意,勸記者也不要採訪了。
有人說,“富平醫生販嬰案”,隨著3個嬰兒的成功解救,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但公安局政工科干部劉蒼鋒表示,公安機關的任務還很重,涉及那麼多樁案子,涉及那麼多家庭,時間跨度又那麼長,什麼時候能夠圓滿結案真不好說,全國都在關注著,辦案民警不能有片刻懈怠。
8月9日,富平縣公布了組織處理決定,對分管副縣長李雷平、衛生局長汲新民和分管副局長卞慈梅等6人予以免職。記者隨機採訪了幾位富平人,他們表示,免職不是處分,富平縣發生如此惡劣的事件,不能以免代罰,應該追究相關領導的瀆職責任。
北京法律界人士告訴記者,從案情上來看,張淑俠除了涉嫌拐賣婦女兒童罪,如果她曾經“處理”過疾患嬰兒,還涉嫌構成故意殺人罪。
關於媒體採訪,記者在富平聽到兩種不同的聲音,一種是多家媒體連日的“死纏爛打”,已經影響到了相關人員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使他們不勝其煩,受害人需要無數次重復祥林嫂般的遭遇,而警方也有難言之隱,畢竟案子還在偵查階段﹔
而另一種聲音是,富平官方不能正確面對和引導媒體採訪(如搞新聞發布會),而是遮遮掩掩,記者們為探真相隻能到處亂闖。偵查中的案情不便公開可以理解,但張淑俠無論涉嫌販嬰還是開黑診所,都是利用了其職位的便利,適度公開張淑俠作案的內部原因和外部因素,對全國的醫院和醫護工作者都能起到警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