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武岡晏田鄉政府。鄧元姣在這裡受傷后身亡。新京報記者劉剛攝
不選我不給米吃?
艾紹金認為村委會不解決低保,是村支書彭蘭英“故意刁難”,因為他一直反對彭擔任村支書
去年冬天,艾紹金放棄“申請低保沒有尊嚴”的看法。他用各種辦法申請低保,但過程猶如一場苦難重重的征途,可望不可及。
按政策規定:“因病、因殘和因年老體弱缺乏勞動能力,或勞動能力低下,以及生存條件惡劣等難以維持基本生活的特困戶”,可享受農村最低生活保障。
艾紹金妻子和二嫂符合條件。
艾紹金去找過村主任鄧向東。鄧說,給不給低保,是村支書說了算。艾紹金再去找村支書彭蘭英。
“給不給低保,實際上,也不是我說了算。”彭蘭英告訴記者,村裡的低保,是村民小組推薦,最后村民大會投票決定。
彭蘭英承認,艾紹金多次找過村委會。
但是艾紹金的兩個兒子超生,彭蘭英說。艾家老大生了3個孩子,老二生了2個,一個是非婚生子,一個是超生,並且這些問題都沒有處理。
彭蘭英口中的“處理”是指計生違法罰款和社會撫養費。根據當地的政策,艾家老二的各項超生罰款金額合計6000元左右。
“村鄉干部多次上門做過工作,要求艾家繳納社會撫養費,”彭蘭英解釋,超生問題不處理不能享受低保,否則村裡無法開展工作。
村主任鄧向東回憶,他也給艾紹金表過態,超生該處理得處理,低保該享受得享受。如果處理完超生問題,將優先解決低保問題。
當地一名官員說,低保不能和計生問題挂鉤。沒有政策規定超生戶不能享受低保。
在艾紹金看來,“計劃生育不過關”只是一個借口,村委會不解決低保,是村支書彭蘭英“故意刁難”,原因是他一直反對彭擔任村支書。
2014年3月3日,艾紹金找親戚抬著鄧元姣妯娌二人,送到向東村支書彭蘭英位於晏田鄉街上的家裡,一直待到夜裡10點。
被多個村民提起的細節是,在村支書家裡,彭當著好幾個人的面直斥,“你不選我,我不給你米吃”。
艾紹金和多個村民實名舉報村支書彭蘭英“假公濟私”,將低保名額給投自己選票的村民或者親戚。
“那完全是艾紹金的污蔑。”彭蘭英解釋,村支書的選舉,是村黨內選舉,普通村民沒有投票權。她說,自己高票當選,憑的是她的能力。
新京報記者拿到的實名舉報材料顯示,艾紹金的名字也出現在舉報人中。
3月3日的風波,還是村主任鄧向東前去解圍,給3人買了3碗面,再租車送回家。
鄉村兩級多次推諉
艾紹金多次向村委會和鄉政府多次申請低保,但鄉裡以違反計劃生育政策拒絕申請
早在去年10月,艾紹金申請低保被村委會拒絕后,他找到晏田鄉政府。艾紹金找過晏田鄉黨委書記,晏田鄉副鄉長,和鄉黨委副書記。
鄉干部還是以超生問題不給艾家低保。
晏田鄉人大主席告訴記者,艾紹金家庭沒有低保資格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兒子超生沒有處理,“根據武岡本地的低保政策,家庭成員中有人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又沒做處理的,整個家庭沒有資格享受低保。”
記者發現,湖南2007年發布《關於建立健全人口和計劃生育長效工作機制統籌解決人口問題的決定》
文件規定:“違法生育且沒有依法承擔法律責任者,不能享受民政、教育等方面的獎勵優惠政策。”
當地也有官員認為,低保是一項基本救助制度,不是對困難群眾的獎勵或優惠政策。違法生育且沒有依法承擔法律責任者,符合農村低保條件的也應納入農村低保。
按艾紹金的說法,此后,家屬多次找過晏田鄉黨委書記何雪峰,甚至還找過晏田鄉派出所反映情況。
“找到派出所,讓我們找鄉政府﹔找到鄉政府,又讓我們找村委會。”艾紹金說,幾個家屬就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向東村曾向晏田鄉政府反映,為艾家人爭取到了2400元重大疾病救助和困難補助。
艾紹金認為,這2400元不能解決艾家的實際問題。“一年一人的低保可以買500斤米,家人就不至於挨餓了。”
艾紹金繼續向政府申請低保。
鄉政府打地鋪72小時
在被艾紹金丟在鄉政府后,鄧元姣妯娌在辦公室待了三天
晏田鄉人民政府大院在公路邊。
鄉政府辦公樓是一棟三層建筑,2樓牆上,挂著20個紅底黃色大字:“信念堅定”、“為民服務”、“勤政務實”、“敢於擔當”、“清正廉潔”。
艾紹金的遭遇引起唐友順的同情。唐友順是晏田鄉的退休干部。他對艾紹金說,“你們這麼困難卻沒有解決低保,中央正在整‘四風’,為什麼不去找找市紀委?”
4月18日,艾家有2天“揭不開鍋”。艾紹金租來一輛拉貨的農用車,將鄧元姣和王春娥,送至武岡市紀委信訪辦公室。
艾紹金求紀委給他主持公道。他反復追問,“我這麼困難的家庭,為什麼不能享受低保?”
紀委信訪辦的工作人員馬上聯系鄉政府。
艾紹金待了2個小時,沒等鄉干部趕到,便離開。艾紹金事后向記者解釋,隻有放在政府,才會引起重視,還不愁飯吃。
就這樣,鄧元姣妯娌兩人,被“丟”在武岡市紀委信訪辦。
鄧、王很快被鄉干部接回鄉政府,村干部被叫來,送她們回家。在艾家100米不到時,艾家人攔下他們,不讓進家門。村干部隻得將兩人再送回鄉政府。
夜裡10點多,鄧向東專程去了趟鄉政府,見鄧元姣和王春娥坐在一樓走廊的長條椅子上。
“晏田鄉是山區,晝夜溫差大,晚上比較冷。”鄧向東說,他先送了2個盒飯,又回家把被子抱來,並用硬紙盒先墊在地上,再鋪上被子,打好地鋪。地鋪在鄉政府一樓走廊右側第二間辦公室的門口。
4月19日,周六,是晏田鄉趕集的日子。
艾紹金把孩子送去學校,放完牛羊,喂完豬,最后趕去鄉政府。為省車費,他走了一小時,到鄉政府,給鄧元姣帶去一斤果凍。
鄧元姣躺在走廊上,“邊吃,邊哭”。趕集的村民紛紛進來圍觀。
4月19日和20日是雙休日,晏田鄉政府沒人上班。2個老人白天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晚上睡鄉政府辦公室地鋪。
20日中午,有村干部看見窗台上有吃過飯的大碗、飯盒,還有裝著水的礦泉水瓶。聽守門的唐曉斌講,兩人不喝礦泉水(冷水),還專門給她們燒了開水。
但因為鄧元姣不能動,大小便不能自理,褲子和被子上都沾上了排泄物。“辦公室房間充斥著一股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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