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开始“均贫富”？

　　1月2日，美国首场暴风雪来袭。纽约在强风、暴雪以及剧烈降温中迎来寒冷的新年。这天正是白思豪上任纽约市长的第二天，突如其来的糟糕天气成为对其上任后的首个考验。

　　2010年，纽约大雪期间，前市长布隆伯格被指责在曼哈顿以外地区清扫不力，引发民调支持率创历史新低，也受到时任市公益维护人（Public Advocate）白思豪的批评。白思豪在当时慷慨激昂地指出，五大区都是平等的。也正是基于其要为广大普通民众谋福利的竞选承诺，白思豪顺利当选。许多人相信，他的上任意味着纽约“转向”：那个只有富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也将为大多数中产阶级和穷人敞开怀抱。

　　但对白思豪来说，要实现其竞选承诺的挑战或许要比2014年的第一场雪更凶猛。

　　现实“双城记”

　　在世界都市纽约，民主党人已经在市长席位上缺席20年。虽然传统上讲，美国民主党更为重视平民阶层的利益，但上一任民主党纽约市长丁勤时在任时口碑并不算好，其过度扩张市政府预算几乎将纽约推到了破产边缘。这也使得一些人庆幸，过去20年中，所幸没有民主党人“搀和”政事。

　　接任丁勤时的共和党市长朱利安尼带领纽约走出“9·11”恐怖袭击。随后，接任的布隆伯格领导纽约抵抗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恢复元气。布隆伯格屡次公开宣称，要让富人涌入纽约。来自咨询公司Wealth Insight的2013年5月报告显示，纽约已经成为全世界亿万富翁最为密集的地方；也是世界上第二大百万富翁聚集地，仅仅排在东京之后。但在引领繁荣的同时，连任3届的布隆伯格也被视为没有给普通民众带来实惠。在一部分人看来，纽约成了1%的富人的独享城市，而普通民众无法承受在这里居住、工作、抚养家庭的沉重负担。去年夏天的一项调查显示，82%纽约人觉得负担不起在这个城市的生活成本。高昂的生活成本催生了纽约“一个城市，两种命运”的城市生态景观。

　　在纽约一家著名投行工作的刘标有着不菲的收入，但他仍然选择在同纽约一河相隔的新泽西置业生活。2012年，他在新泽西纽瓦克花45万美元买到一套近250平方米的独栋别墅。他告诉记者，“这个价钱在纽约只能买到很小的房子。而且在纽约租房也很贵，一室一厅的公寓月租金起码2000美元以上。”同刘标选择相同的人不在少数，即在纽约上班，在新泽西置业。

　　“尽管只有一河之隔，但是纽约的税收要比新泽西高很多。”去年9月，从中国去新泽西州罗格斯大学攻读博士的May告诉记者，购买同样一本书，在纽约需要交双重税收，而新泽西只要交一份税。“肉蛋奶、面包黄油菜这些生活必需品，在新泽西是不要税的，所以生活成本相对低一些。”

　　“不平等危机”

　　“不可否认，布隆伯格时期作出了很多成就，但是也加大了纽约的阶层、种族两极化。中上阶层的白人感激布隆伯格将纽约建设得更加环保和安全。但是贫穷的纽约人却看到布隆伯格类似暴君尼禄大帝专制的一面。”纪录片制片人Rhodes Messiah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在纽约，确实有一些地方在出生率、死亡率、经济差距方面与危地马拉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类似。”

　　借用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小说名，白思豪批评布隆伯格将纽约变成了穷人和富人的“双城”。白思豪在竞选中表示，纽约曾经面临财政崩溃、犯罪高发、恐怖袭击、自然灾害，但是“在我们的时代，我们面临了另一种危机——不平等危机”。

　　《华尔街日报》和国家广播公司联合开展的问卷调查从2002年布隆伯格入主纽约市府以来每月一次，认为他市长工作做得好的人数比例始终在50%左右。不过，在2012年10月底的那次调查中，只有31%的纽约市民希望布隆伯格的政策持续下去，高达64%的纽约人希望下任市长能改变其政策。年收入5万美元以下的纽约人中，更有高达75%的受访者希望改变。

　　批评者认为布隆伯格对穷人漠不关心；公共部门的雇员说布隆伯格是强盗式资本家；扶贫组织抨击他削减预算；公民自由团体、《纽约时报》社论版则认为警察拦截盘查的政策涉嫌种族歧视。于是，白思豪提出富人加税、照顾低薪阶层、推动全面学前教育、检讨拦阻搜身政策、提供更多的保障性住房等政见，他还表示要修改病假法案，让更多请病假的纽约人获益，“不能让他们在经历病痛的同时还减少了收入”。

　　去年的纽约市长选举中，同布隆伯格站在一边的市长候选人都被选民所抛弃。最终投票中，白思豪拿下73%选票，大甩对手、共和党市长候选人洛塔50%的选票。

　　赢得选举后，白思豪发表胜选演说。他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宣布：“纽约市不会遗弃任何市民。这个城市的人民选择了一条改革之路。”在某种程度上，白思豪的改革可以说是对布隆伯格政策的彻底“清算”。

　　首秀获成功

　　1月1日，白思豪在纽约市民欢庆新年之际宣誓就职，成为“世界之都”第109任市长。

　　与富豪前任布隆伯格相比，白思豪是名副其实的“草根”市长，其经历还多少令人唏嘘。他出生于1961年，父亲是二战老兵，在一次战役中没了左腿，退伍后沉迷酒精又有暴力倾向。白思豪7岁时，他的父亲离家出走，第二年，父母离异。之后父亲罹患癌症，最终在忧郁中自杀，当时白思豪18岁。

　　当选市长之前，白思豪和妻子及一双儿女生活在纽约并不算富裕的布鲁克林区，18岁的女儿基娅拉和16岁的儿子丹特也都在公立学校读书。得益于其平民色彩，白思豪在纽约黑人和普通市民中很受欢迎，由于他年轻时是个左派激进分子，因此也收买了不少自由派的心。

　　在外人眼中，白思豪比起“扑克脸”布隆伯格显得更接地气。Rhodes Messiah曾经多次与白思豪接触，他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白思豪在做公益维护人时就非常低调、平易近人。“白思豪身高1.98米，高出我很多，即便俯下身来也和普通民众有不小的距离感。公益维护人这个职位的地位实际上仅次于市长，但是他可以很随意地跟我们谈笑，而且他可以从容应对很多对于政坛老将都是挑战的问题。他还愿意为民众服务。做公益维护人时，他和多个社区组织保持密切联系，反对关闭低收入社区内的医院。要知道，这些医院才是真正挽救生命的。他还公布‘纽约市最差房东观察名单’等来保障租客权益。”

　　Rhodes Messiah也曾经为布隆伯格的女儿在华尔街的一个非盈利机构工作，在他看来，“华尔街”的布隆伯格和草根的白思豪周边围绕着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和思想意识。布隆伯格有钱，他从来不需要通过取悦民众支持来获得他所想要的，但是白思豪几乎在他政治生涯中的每一步都需要这些，草根阶层的支持非常重要，所以他需要让民众对他有个好印象。

　　面对上任后第一场暴风雪挑战，白思豪贯彻“一视同仁”观念，将450辆撒盐车和2500辆扫雪车分散到纽约各区，然而，有限资源的分散也导致车流繁忙的曼哈顿雪后清扫进度减慢。在曼哈顿地区，有些市民抱怨“布隆伯格当市长的时候清雪快得多，也干净得多，但这次慢多了”。

　　尽管有些抱怨，但市民仍愿意给予白思豪更多宽容和希望，纽约市民Ben Case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他上任没几天时间，没有太多的经验，他需要更多的经验、更多的机会，我周围的朋友也是这么认为。”

　　而在1月3日上午出席的一系列与暴风雪有关的活动中，白思豪时而开玩笑，时而严肃认真。当被问到穿了几件衣服时，白思豪拉开风衣，并戏谑地问记者：“还用再给你看吗？”这与他的前任布隆伯格在处理紧急事务时只谈工作的作风形成鲜明比照。之后，纽约市民还发现，纽约市长居然在自家门口铲雪。有媒体评价，白思豪自扫门前雪的公关虽然简单，但是极有效地将自己同前任清楚地区分开来。

　　作秀展示也好，自然流露也罢，总归让白思豪在上任之初就获得了纽约百姓对他有史以来“最亲民的纽约市长”的评价。

　　在白思豪上任后的第五天，他邀请了1000名纽约民众参观他即将入住的市长官邸格雷西公寓，而在与民众握手时，白思豪说，“请享受人民之家”。这一传达的思想取向同白思豪的民主党人背景相契合。

　　前有拦路虎

　　看到白思豪一如既往的亲民反应，很多人相信，白思豪将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但也有担心认为，白思豪的豪言壮语到头来或许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其中，增税一项最富争议。纽约市收入超过50万美元的人以往每年要交3.9%的税，而白思豪的计划是，对高收入者每年征收4.4%的税，这样多收的5.3亿美元可用于学前教育的投入。根据纽约的公共资金独立预算办公室分析，那些年收入达到75万美元至100万美元之间的人，在新税收政策下，需要比以前多支付1335美元至2670美元。目前，纽约市约有5.13万高收入者需要支付这笔税收款。反对者表示，纽约已经是美国税收最高的城市之一，加税会赶跑很多商业资金和机构，对长远发展不利。特别是在美国13个州宣布提高最低工资标准达到每小时8.2美元的情况下，征收富人税无疑会进一步加剧富人、大型企业的外迁。

　　另外一项“拦截搜身”同样引发担忧。在纽约，警察发现可疑人物时，可以对其进行“拦截搜身”。支持者认为，这种做法可以预防犯罪，降低罪案的发生率；但反对者则批评说这种做法涉嫌种族歧视，因为遭到拦截的通常都是非洲裔和拉丁裔美国人。白思豪誓言改变这一状况，但他也不得不面对废除这一政策的后果。布隆伯格给纽约留下的最经久不衰的遗产之一就是打击犯罪，不可否认，其在任期间，纽约安全性大幅提升。布隆伯格此前也警告说，如果这种政策结束，纽约可能成为另一个混乱的底特律或芝加哥。

　　此外，纽约市的政策改变同州政府的态度也有很大关系，并不是白思豪单方面就能决定。路透社认为，白思豪能否实现缩小贫富差距的承诺，纽约州州长柯谟是关键人物。柯谟此前声明，他在2014年的优先处理项目是减税而非加税，因此他完全有可能搁置税收计划。而对于共和党和民主党各占一半的纽约州议会而言，加税计划能否通过也值得推敲。此外，Rhodes Messiah告诉记者，有越来越多的消息显示，柯谟可能会竞选美国总统，因此柯谟会非常小心，尽量在任内避免出现偏离基础政策的改革威胁。而如此一来，如果加税不成功，将无疑导致需要财政补贴的学前教育项目以及经济保障房项目落空，特别是要撤消布隆伯格治下已经开始的5至20年保障房项目本身就很困难。

　　“运气已用完”

　　曼哈顿研究所城区治理研究员佛瑞德·塞格尔高喊“纽约的好运气已经用完了”。在佛瑞德·塞格尔看来，布隆伯格的最后一届任期中，纽约市政府已经分化为两层。布隆伯格同地产商和金融界关系密切，在建设美丽曼哈顿的同时造成预算支出失控。市议会则越来越多地受到公共部门工会以及左翼“工人家庭党”的影响，这两者合作试图扩大纽约的“分肥制度”，也通过最低工资立法从私人部门获取更多利益。纽约政府俨然是两个利益派系——商界大亨和公共部门员工——的城市，每个派系都在政府支出中占有直接经济利益。

　　在这一过程中，民主党在纽约的主要力量、致力为劳工争取权利的“工作家庭党”逐渐强大，而白思豪同这一党派关系密切。“可以预料的是，白思豪任期内，市长和市议会两个利益团体将出现利益统一。”佛瑞德·塞格尔表示。

　　但要得到“工作家庭党”支持的白思豪在劳工问题上却丝毫不能轻松。身为美国第七大富豪的布隆伯格与劳工团体长期以来关系紧张，他多次拒绝一些劳工组织要求加薪的谈判要求。而白思豪上任后首要挑战之一，将是同30万名纽约劳工谈判新的合同。30万市政雇员大部分的合同在3年或4年前就已到期，2009年以来没有涨薪。根据州劳动法，这些劳工能继续得到按工龄的加薪工资。不过目前，他们还要求补发工资。白思豪此前对于市政雇员涨薪表示支持，因此工会对白思豪抱有极高期望。不过，如果补发可能要付出70亿美元，这一数额将达到纽约预算的1/10。

　　但白思豪手中的“余钱”并不多了。白思豪接手的纽约是一个在布隆伯格治下地方债务翻番的城市。布隆伯格执政期间，纽约市政开支增长55%，而养老开支更是增长超过300%。这意味着现在纽约每年花近65亿美元用于偿债。在佛瑞德·塞格尔看来，“这简直是美国城市史中重大的公共政策失败”。不仅如此，布隆伯格还在他的3个任期中花费额外的300亿美元用在了教育上。

　　与此同时，外界对借钱给政府一事已经相当谨慎。底特律早前成为宣布破产的首个美国主要城市，而其他也有许多城市处在破产边缘。许多州宪法点明退休人员并不负有偿债责任，而联邦法律规定，所有债权人，不论贷款人或退休人员，都必须一视同仁。在地方债务“谁来买单”争执不下的情况下，白思豪的“钱袋子”显得有些紧张，而显然，他并没有布隆伯格雄厚的财力来“私饱公囊”。到目前为止，纽约的发展还得益于美联储的低利率政策。如今量化宽松逐渐收紧，一旦利率随之上涨，仰赖金融业的纽约也有可能顺势“跌倒”。

　　“用完运气”的纽约在白思豪治下能否重新拾回元气仍是一个未知数，一些分析人士对纽约的未来还稍显担忧，“如果要让纽约平稳前进，白思豪将需要有朱利亚尼的勇气和布隆伯格的钱，但这明显不具有现实性。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新市长无法兑现竞选期间的承诺，他将受到信赖他的民众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