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記者 賀寶利 發自陝西神木縣
1月26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開對外表態,挂牌督辦陝西“房姐”龔愛愛事件。而稍早之前,繼公安部專門成立協調督導小組后,陝西省紀委對“房姐”事件的查腐工作也已進入實質運行階段。
網絡、傳統媒體以及國家權力機構的強勢介入,讓一起有可能成為“史上最嚴”的“扒糞”事件正全方位展開。
法治周末記者採訪獲悉,截至記者成稿時,隱藏在龔愛愛背后的灰色影子“龔仙霞”,已被查實坐擁12套各地房產、4家動輒以上千萬元資金進行虛假注冊的公司,而虛假公司所擁有的多處龐大投資的地產、礦產等項目,也一一浮現。
在一次看似聰明實則糊涂的正面回應后,龔愛愛和公眾玩起失蹤,任由她的灰色影子龔仙霞,在媒體看台面前悠然獨舞。連日來,法治周末記者通過大量走訪,還原出龔愛愛的商業人生。融資、炒礦、開礦、進而大舉進軍房地產。龔愛愛的財富路徑也漸次明晰。
歲末年初,仿佛一部賀歲大片,由“房姐”多年執導、主角龔仙霞擔當,一出金融資本游蕩於泡沫泛起的能源礦業、商房地產等實體產業內的投機大戲,正在上演。
隻不過賀歲片拉開序幕的同時,或許也就是主人公商業人生謝幕的開始。
雙面人生理財
“哈哈!真弄不懂這婆姨(陝北方言,對已婚女子稱呼)哪來的那麼多錢!”
在陝西省神木縣城繁華的麟州路上,與龔愛愛原所在的興城支行距離不過百米的辦公室內,身價過億的劉鴻(化名)不住地感慨。
如果不是近期媒體的接連曝光,龔愛愛的“錢多”,在他眼裡仍然是個謎。
“不辦公司,不辦企業,你說一個銀行支行長哪來的那麼多錢!”見記者追問,劉鴻狡詰地反問。
劉鴻所在的企業,多年來一直依靠建筑承包與地產開發滾動發展。依靠實業不斷壯大的他,對比近來媒體曝出龔愛愛的實力后,得出的結論是“還是以錢生錢來得快”。
以前只是聽人們私下傳說,龔愛愛有礦、有地、有房產,而且經營著一個放貸公司。這回劉鴻相信社會傳言絕對是真的,而且堅信龔愛愛之所以擁有如此龐大的財富,主要得益於她曾經是銀行行長。
劉鴻眼裡,那個興城支行的行長,特別擅長理財。用他的話說“龔愛愛為銀行理財,她的化身龔仙霞則為她自己理財”。
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龔愛愛出生於神木縣解家堡鄉,父母都是農民,家裡兄弟姐妹眾多,龔在家中排行老五。
龔愛愛十多歲時,一心想讓孩子出人頭地的父母,便把她寄托在20多裡之外的神木縣縣城求學。
高中畢業后,龔通過特殊關系完成鯉魚越龍門的“農轉非”,並進入神木縣信用聯社。
初入銀行,龔愛愛先被安排到如今已是名揚國內的陝北資源重鎮——大柳塔。從大柳塔信用社會計做起,龔愛愛開始了她的金融職場生涯。
“那時的龔愛愛為人勤快,工作認真。”與龔曾經共事多年的銀行職員稱。
業務精干,工作踏實,龔被不斷重用,直至調回縣裡,擔任神木信用聯社稽察科長一職。
2004年,神木信用聯社改制為神木縣農村商業銀行,並開設分行。龔被任命為興城支行行長,一干就是6年。
“得天獨厚的大柳塔工作經歷,以及神木煤炭事業的快速發展,既成就了興城支行,也成就了龔愛愛的榮耀人生。”前述神木農村商業銀行資深員工告訴法治周末記者。
法治周末記者調查了解到,從2000年起,神木煤炭事業已經走出“上門都無法推銷”的低谷。煤價不斷上漲,引來煤礦自身的不斷升值,與煤礦相關的產業日益繁榮。這為理財服務的金融業提供了廣闊的成長舞台。
興城支行一份對外公開的資料顯示,2004年興城支行成立時,原儲蓄點存款隻有區區5216萬元。龔上任后,外抓服務,內抓管理,6年時間內固定客戶已達4000多,煤礦等黃金客戶300余家,成為神木農村商業銀行第一大支行。而龔愛愛本人也收獲了她的榮耀人生,先后被推選為榆林市人大代表,榆林市黨代表,榮獲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
“那時神木煤炭開發進入急速上升期,剛走出經營低谷的煤礦正需要資金支持。相比需要實物價值抵押而且手續繁雜的四大國有銀行,農商行隻需要信用擔保即可放款的寬鬆政策,讓龔愛愛成了神木煤老板們眾星捧月的紅人。”回想龔擔任6年行長的時間,前述銀行員工如是說。
法治周末記者從農商行一負責人處獲悉,短短幾年經龔愛愛本人放出去的貸款就高達20多億元。
“那時貸款很難,你說龔愛愛幫煤老板融到資金,煤老板哪一個不會感謝。聽說龔愛愛在好多煤礦有股份,說不定有的就是干股。”一位熟悉龔愛愛的煤老板認為。
法治周末記者調查了解到,所謂的“干股”,就是幾年前在陝北一帶,投資者不需要直接掏錢入股煤礦的“空股”。“干股”持有者一般都是當地手握實權的煤炭、礦管、金融等地方領導。“干股”持有者隻需要利用職權為煤礦經營暗中服務,即可得到年底與出資現金同等的股比分紅。
暴富路徑的浮現
“自己家族是個大家庭,有煤礦等產業,多年一直與自家兄弟參與打理煤礦生意。”不久前龔愛愛在回應媒體質疑她的房多時坦承。
“什麼是家族煤礦,明明是自己操控,兄弟應名兒而已。”10多年來一直對龔愛愛心存芥蒂的張強如此認為。
在原神木縣大砭窯煤礦職工張強眼中,龔愛愛不僅控股大砭窯煤礦,而且還通過“擴股”,實現了“增資”、“套現”。
“一次就以龔子勝(龔的弟弟)的名義,從煤礦拿走7億人民幣。”張補充說。
在上百名原大砭窯煤礦職工眼中,2004年的原國有煤礦的股份改制,完全就是由龔愛愛及原任神木主要領導幕后操縱的導致巨額國有資產流失的煤礦“私有化”。
按照職工們的說法,這次股份改制,導致當時市值已近3億元價值的煤礦,不到1億元即成私有煤礦。為此,日前幾十名職工聯名簽字以實名舉報方式,向中紀委進行了舉報。
職工提供的資料証據表明,2004年12月26日,神木縣大砭窯汽化煤有限責任公司第十次股東會議上,龔愛愛的弟弟龔子勝當選為執行董事。
在這次將多年前公司注冊資本119萬元增擴為9600萬元的改制中,龔子勝以入股金額為1500萬元的資金,位列第四大股東。
“2004年左右,能拿出上千萬元投資入股煤礦,對任何一位煤老板來說,都是天方夜譚。沒龔愛愛副行長身份的背后運作,絕無可能!”張強情緒激動地斷定。
按照職工們的說法,之后的短短幾年內,改制后的私有煤礦又先后進行了兩次大的擴股。多名職工証實,煤礦先是從9600萬元一次擴股成22億元,而后又擴成32億元。
法治周末記者調查了解到,陝北特別是神府煤老板真正的暴富手段,就是在煤礦升值過程中採取以“擴股融資”方式獲利。
比如,原本幾個股東1億元買的煤礦,過1年后,對外以兩億元擴股融資(實為賣礦),原股東們除收回1億元投資成本后,又可分取1億元的紅利,隻不過原股東持股比例變為原來的一半。而少數煤老板在“入股注資”(實為買礦)過程中,往往隻交一部分定金,便向外融資,正常1億元買的煤礦,直接以3億元的“成交”價向社會融資。融資成功后新股東無需自掏腰包,另可直接享受1億元的買礦分成。
因礦產資源屬國家所有,不許隨意買賣,“股權轉讓”成為一般煤老板進行煤礦買賣的慣用做法。“擴股融資”則成為少數老板快速暴富的主要途徑。
按照前述,在大砭窯煤礦首次擴股22億元的擴股融資中,理論上佔股比15.63%的龔子勝,可以直接分走3.4386億元。
當地多名熟悉龔愛愛的煤炭老板告訴法治周末記者,龔家除在上述煤礦有股份外,還在大柳塔的賈家畔、店塔的圪針崖等地煤礦參股,再后來煤礦投資延伸向陝北的橫山、榆陽等地。
龔家除入股煤礦外,還被曝幾年前直接參與“明盤”(即露天煤礦)的開挖。
“明盤”指當地商人變相以滅火工程、河堤工程以及農田基建為由,直接開挖埋藏較淺的地下煤。相比開採普通煤礦,“明盤”手續簡單,投資少,回報高。不過開挖“明盤”必須有當地深厚官方背景。當地公認的說法是,幾年前,神木僅有三處可挖明盤的“合法”手續中,龔就佔了一處。龔愛愛操縱在孫家岔蘆草畔曾買過“明盤”。
龔愛愛的另一大投資取向是房地產
公開的事實是,2008年龔愛愛與人聯手出資4700萬元買下神木黃金地段東興街5000平方米的愛麗莎購物廣場。該商場市值目前遠在兩億人民幣以上。
神木街頭繁華地段麟州路與鏵山路的十字交匯處,一幢19層高的商住兩用“創業大廈”,格外顯眼,當地盛傳是龔愛愛與神木牛姓建筑商共同開發的項目。
2010年開始,龔愛愛有了更大的地產手筆。當年,龔愛愛以公司形式投資入股位於西安?灞新區320畝“辰宮領匯河灣”地產。同時,相傳其在北京有10多億元的地產項目一直在啟動運作。
2011年,神木縣城油庫路處一塊黃金地段,被龔愛愛通過競拍拿到,原計劃開發建造“陝西第一女子會所”。
法治周末記者綜合調查發現,龔愛愛以目前已經吊銷的虛假身份“龔仙霞”為法定代表人,分別在北京、西安、神木三地注冊過西安江東企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北京中爍同恩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神木正和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神木愛麗莎購物廣場有限公司。注冊企業注冊資金超過5000多萬元,有業內人士估計投資總額遠在10億元以上。
商業帝國面臨崩塌
“融資老板良心壞,銀娥愛愛很無奈。”
法治周末記者在陝北採訪期間,一首被用來形容當地民間借貸的“段子”廣為流傳,當地兩大富婆劉銀娥、龔愛愛被指卷入其中。
2010年下半年開始,一場由內蒙古鄂爾多斯民間借貸引發的融資危機波及到陝西神木、府谷。按當地商界一致的說法是,體量龐大的神木民間資本,有好大部分流向了內蒙古。而流向內蒙古的資金又大致可分三類,一部分難抵高息誘惑,直接流向鄂爾多斯的借貸大潮中﹔另一部分則流向鄂爾多斯、烏海兩地的“明盤”中﹔而少部分因“煤礦入股”騙局被騙。
受鄂爾多斯“以錢生錢”經營氛圍的影響,神木本地的民間借貸,也曾一度虛火過旺。
“一直依靠傳統金融體制之內融資的龔愛愛,也很難擺脫民間借貸潮流的影響。”當地一名金融官員分析。
“人緣好,實力強,另加身為銀行行長,給龔愛愛放款就等於進了保險箱。”前述人士形容龔愛愛事發之前的融資狀況。
陝北當地,官員干部特別是金融系統職工,從銀行低息貸款轉而民間放貸吃借貸差價,在前兩年曾經是公開的秘密。2012年下半年,陝西紀檢委專門組織了一次要求各地清查干部職工利用職權貸款從事各種經營的專項行動。
“聽說龔愛愛也有過一個小額貸款公司,不過融資的對象主要是金融系統內部職工。遠在榆林的一名銀行職工認為給龔愛愛放款可靠,甚至托人找關系。”前述金融官員給法治周末記者講了一個例子。
龔愛愛對神木有名的煤老板走的是夫人路線。龔的出手大方,在煤老板們的太太圈內是出了名的,價值十多萬元的名貴手表往往有意無意的成了她們在飯桌上傾聽行長理財洗腦后的見面禮。
“龔愛愛除了名下房產是自己的,其他都是眾人的。”與龔愛愛打交道多年的蘇芮(化名)道出其“錢多”內幕。
在蘇芮眼裡,龔愛愛融資后投資的步子邁得太大了。
開礦多年從未貸過款的蘇芮認為,依靠民間借貸融來的游資,很難保証實體項目所需資金穩定運轉。游資一旦嗅到市場上的風吹草動,便會快速抽逃,而本來屬於長線投資的項目,短時間內很難“解套”,最終是資金鏈斷裂,商業實體無法正常運轉。
法治周末記者採訪時注意到,龔愛愛大舉投資地產之時,已經是鄂爾多斯民間借貸開始崩盤之時。鄂爾多斯民間借貸崩盤的傳導輻射,加上2012年下半年神府煤炭市場疲軟,加速了陝北融資市場的恐慌,惜借惜貸開始掣肘實業投資。
目前當地知情人士公認的說法是:龔愛愛在北京投資10多億元的地產項目,因諸多原因難以正常啟動﹔與神木王姓兄弟共同投資鄂爾多斯的“明盤”,因煤價下跌以及儲量縮減而深深套牢﹔給神木一張姓老板高息存放的1.2億元暫時解套無望﹔而給龔愛愛開車的小司機乘機卷走的兩億元現金,更讓“龔仙霞”的項目資金正常運轉雪上加霜。
而眾多放款人的頻繁催債,也讓“龔仙霞”商業帝國崩塌進入倒計時。(法制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