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耕地之上的豪華公墓
“北有北京天壇,南有新洲天壇。”日前一則微博引發關注。微博稱,武漢新洲區汪集鎮東邊咀一片墓地依山傍水,氣勢宏偉,主體建筑酷似北京天壇祈年殿,中心區豎立著巨大的佛像,佛塔高聳,一派豪華景象。
這處在建豪華公墓照片上傳網上后,立刻引發公眾熱議。
公墓像皇宮
若干年來,讓武漢乃至湖北人知道汪集,是因為新洲汪集鎮的雞湯。網上爆出的豪華墓地就建在汪集。
在汪集街隨口一問,村民們馬上指著高速路口邊一條小路:“進小路幾百米就是。”
順著坑窪的小路走了幾百米,沿著皇宮似的圍牆,雕梁畫棟、紅磚綠瓦、飛檐斗拱,還有“天壇”,一一印入眼帘。保安登記了記者的聯系方式后,准許法治周末記者進入陵園。
記者看到,主體工程已近完工,工人們還在對一些配套設施施工。
走上木橋,穿過人工湖,迎面就是幾十米高的台階,“天壇”在上。
登上數十級台階,來到酷似天壇的建筑邊,隻見幾百米外的幾十米高的建筑上又有一個“天壇”,陵園東北角是一座巨大的觀音像。再往東邊的一片湖,是兌公咀湖。
走到南北兩座天壇的地下,猶如一個巨大的地宮,工人們正在進行內部裝潢,20多米高的走道邊,大理石裝飾的內牆,雕花的木梁,雖然裝潢尚未完工,但奢華依稀可見。
走道兩邊被隔成一個個房間,房間牆壁上被隔成一個個小格子,這裡就是安放骨灰盒的地方。
“這哪裡是一個公墓,更像是一處皇宮。”村民們感嘆。據了解,陵園的開發者為武漢錦輝天堂文化生態園有限公司。
村民的憤怒
奢華的建筑外,是另一番景象。
一牆之隔,就是汪集街汪集村一組。紅牆外,是幾個污濁不堪的小水塘,裡面還長著荷花。
紅牆根下,幾塊已經結穗的水稻,整根倒在地裡。
“這完全是被干死的。”看著倒在地裡的庄稼,村民王紅利十分惋惜,指著附近干巴巴的棉花地,王紅利說,自己家本來有1.25畝地,因修建陵園被征用了7分地,剩下的這些地,也因為修建陵園斷了水路無法灌溉,加上今年大旱,水稻全部旱死。
“以前即便再大的旱,這片庄稼都沒旱過。”村民萬秋得說,他有5.5畝地被征用,剩下的1.8畝也被干旱困擾。
田地邊,一口小水井隔幾分鐘就抽一次水,水順著溝渠流進田裡,但隨即就被干涸的田地吞噬得無影無蹤。“這點水根本不管用。”一個村民用水桶提水澆田,“溝渠都被破壞了。”
這片田地,本來可以用兌公咀湖的水灌溉,湖水可以通過溝渠流到這裡,而如今,陵園將水路切斷。
紅牆幾米外,就是村民周志平新修的房子。說起新修的房子,周志平很懊惱:“早知道這裡要修墓地,我就到街上去買房子了。”周志平說,門口本來是庄稼和魚塘,哪知道建了墓地,現在睡覺都不安神:“感覺每天都在和鬼打交道。”
據村民吳秀梅介紹,這塊公墓在2009年和2011年兩次向他們征地,包括青苗補貼每次征地補償為16600元/畝和19600元/畝。
“這些錢哪能換上我們的地,所以當時我們都不願意簽字,但不願簽字他們就強行把庄稼推了挖了。”由於對征地補償費不滿,吳秀梅拒絕在協議上簽字,卻遭到施工方挖車的強行翻地,“當時我和老公就跑到田裡去,告訴他們要軋田就先軋死我倆,但還是沒用”。
強佔田地的事,在其他村民那裡也得到証實,“他們請來地痞流氓,威脅讓你簽,沒辦法”。村民萬秋得說,在簽下協議之前,他們的土地就已經被強行征用。
更讓村民們感到疑惑的是,7月中旬,他們從新洲區國土資源局拿到一張紅線圖,測量的結果是陵園佔地434.68畝,而之前的征地面積為392畝,“這中間還有40畝到哪兒去了?”
除此之外,村民們還反映陵園在建設過程中有填湖行為,在村民提供的前后兩份紅線圖中,彎曲的湖岸線被拉直。而且以前的規劃是建設地宮,現在卻建在了地面上。
陵園方自比十三陵
豪華公墓進入公眾視野,緣於網上的一組圖片。這組圖片火遍全國后,8月12日,幾台挖機來到陵園門前,將陵園門前的路挖斷。數十名村民圍在陵園門前,拉著“還我養命田”的橫幅。
這組圖片背后的推手究竟是誰?有人稱是村民所為,有人認為是陵園即將完工,為了增加知名度故意放出的風聲。
村民們表示,他們雖然想維權,但沒有網絡炒作的能耐。
這組圖片引起了當地媒體的首先跟進,但讓人疑惑的是,當地媒體在對豪華公墓進行報道時,卻忽視了陵園紅牆壓在耕地上的情況。
相關報道讓村民們看起來很不舒服,“這不是在給陵園做免費宣傳嗎?”
“耕地上為什麼能夠建墓地?”村民們認為,國務院頒發的殯葬管理條例第十條,明確禁止在耕地、林地、水庫及河流堤壩附近和水源保護區建墓地。
湖北省殯葬管理辦法第十二條,也有同樣的規定。
根據其他媒體的公開報道,武漢錦輝天堂文化生態陵園全部採用壁葬和樹葬,被媒體稱為全國首個生態陵園。且當地政府相關負責人一再表示該陵園手續合法,如此豪華是為了打造集旅游、休閑、觀光、文化、祭奠為一體的墓地。
錦輝生態陵園如何將墓地變成旅游、休閑、觀光為一體的陵園?
8月12日中午,記者再次來到錦輝生態陵園,自稱陵園總經理助理的彭宜儉出面接受了法治周末記者採訪。
彭宜儉表示,這個項目是為了打造生態旅游,是經過了層層審批論証,合法合理的項目。一期征地200畝,二期征地200畝,投資8.03億元,可以存放40萬個骨灰盒。雖然地面建筑比較豪華,但由於佔地小,所以以后的價格是一般墓地的六分之一。建得豪華,是為了將這裡打造成旅游景點,以后湖裡還有游艇,還要建度假村。
“到陵園游玩,我接受不了。”武漢市民高先生表示。但彭宜儉表示,十三陵、金字塔這些景點名勝都是陵墓,為什麼這裡不能成為旅游景點?
彭宜儉稱,陵園的選址充分考慮了節約土地資源,少佔地,並出示照片稱,這裡本來是一個垃圾場,9個魚塘,還有幾百個墳墓,並不是村民的養命田,陵園隻佔用了少量耕地。且是經過了依法審批的,雖然佔用耕地,相關審批手續是合法取得的。
至於填湖,彭宜儉表示確實有施工單位在施工時將建筑垃圾填到湖裡,被公司制止並讓當地水務部門查處,該施工公司在街道辦交了10萬元押金,並對湖裡的建筑垃圾進行了清理,如果還有垃圾沒有清理完,就用這10萬元押金清理,如果10萬元不夠,該公司可以負責清理。
對征地中的強征行為,彭宜儉表示,公司所有的施工項目都是在與政府簽訂協議並支付金額后才開始的,直接與村民打交道的是當地政府。
彭宜儉稱,圖片絕不是他們放到網上的,被媒體報道后,相當於給陵園免費打了幾百萬元的廣告。
政府“不知道”
“我們現在也十分苦惱。”彭宜儉說,本來陵園去年就要完工,但附近村民總在提出無理要求,一會兒說征地補償款少了,一會兒又要求公司給他們買社保,一會兒又要求承包陵園工程,有的還提出賠償每家20萬元的精神補償。
“合理的要求我們可以滿足,但是無理的要求我們無法承擔。”彭宜儉表示,公司可以幫村民安裝灌溉管道,可以解決就業,但無法滿足其他的要求。工程一再推遲,和當地政府的協調無力有關,雖然還有3個月陵園就要完工,但他對當地政府喪失了信心。
村民們表示,確實提出過這些要求,但又表示:“我們失去了養命田,后面的生活怎麼過?”
陵園保安隊長老余說,這個項目是新洲區前區委書記王世益引進的,但王世益今年5月被省紀委帶走后,這個項目就成了“沒媽的孩子”,村民們本來承接了部分工程,但由於工程質量差,公司就沒有讓他們再做工程。
彭宜儉也表示,新洲區的政府部門現在對項目的支持也不夠。
記者於是來到汪集街道辦公室採訪。在三樓辦公室,記者找到街道辦書記孫翠英,孫翠英表示,街道辦有新聞發言人。但記者等了半個小時后,也沒有新聞發言人出面。面對記者的追問,孫翠英坐上豐田轎車准備離去。村民們在街道辦門口將孫翠英的車攔下,竟發現孫翠英不在車內。
原來孫翠英佯裝上車,結果又下車,上演了一回“金蟬脫殼”。
陵園怎麼發展旅游?為何佔用了耕地?為何村民要挖斷陵園的路?為何陵園佔地多出了幾十畝?面對法治周末記者的發問,新聞發言人邵德明連稱“不知道”,並表示自己剛調來一年多。
“墓地”不是“陵地”,兩者的文化價值與象征意義不可同日而語,想打造成如同十三陵、金字塔一樣的陵地旅游業,可能性不大。中南民族大學研究資源評價與區域開發的劉成武教授如此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