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漳州8月30日電(林長生)“1979年,他(注:指鄧小平)在中國東南沿海那塊新月形土地上的一個海灣邊,劃了一個圈,后來這個圈不斷擴大,很快布滿了這塊犬牙交錯的港灣型海岸。從此中國又一次從這裡走向海洋。”這是《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執行總編單之薔曾經的評述。
歷史不會忘記,400多年前的隆慶元年,明朝政府也曾有限開放一個同樣是彎月形的漳州月港,作為民間唯一合法的港口來進行海外貿易。
一路尋訪“海上絲綢之路”的痕跡,人民網“行走新絲路”採訪團隊來到“世界級牌照”的漳州月港所在地,體會古人在月港碼頭“雲中誰寄錦書來”的望穿秋水,也遙想這個曾經造就“閩南一大都會”的地方發生的刀光劍影和百舸爭流,心潮澎湃激昂。
歐洲人對青花瓷“起死回生”膜拜和“倒逼改革”
回首往昔,月港曾經上演的,不僅僅隻有商貿往來和抗倭戰爭,也有“月落烏啼霜滿天”和“壯年聽雨客舟中”的思念,還有“八千裡路雲和月”的衷情。
一百年前,天一總局這第一家國際民間匯兌局的鐘聲悠遠地響起,國外親人來信從月港靠岸了。信裡,可能是一份思念,也可能是幾許銀錢,更是濃得化不開的鄉愁:家書抵萬金。
天一總局曾經擁有32個跨國分局。在天一總局后人郭伯齡的介紹中,閩南把書信叫做“批”,把幫人帶信賺“郵遞費”的人叫“水客”。海外的家書“僑批”一到漳州月港,天一總局的鐘聲一響,附近的鄉民就會奔走相告,那意味著航船帶來親人的消息。那保留在民間的一封封“僑批”,是閩南人和世界說“HELLO”的文字見証。
在有天一總局之后十五年,國學大師林語堂出生於平和?仔。作家、學者青禾說,林語堂先生《八十自述》中記載了自己漂洋過海的詳細行程。當年,他從家門口的九龍江支流西溪乘船,順流而下到漳州江東橋,從月港出海。
當年,從月港出海的大量物品中,以生絲和陶瓷為主。而出口的陶瓷的生產,則散落到福建各地的民窯中,其中,漳州各地的窯口更是數不勝數。
為了尋找“福建青花瓷”的古印記,記者來到文學大師林語堂故鄉——漳州平和縣。在藍天白雲和潺潺溪流的映襯下,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南勝窯址”躺在南勝鎮深山的荒草中。
這裡燒制出來的陶瓷曾經被西方人稱為“汕頭器”。漳州市博物館李和安副館長說,從漳州月港大量出口的陶瓷開始,歐洲人接受了漳州陶瓷,這裡生產的所謂的“克拉克瓷”的“福建青花瓷”曾經讓歐洲人熱切追捧過。
“克拉克”其實是當時對葡萄牙船的統稱。廈門大學南海研究院教授李金明則認為,一個曾經美麗的誤會讓漳州陶瓷蜚聲世界。他表示,當年荷蘭人劫持了葡萄牙的“凱瑟琳娜號”(公主號),把船上的景德鎮青花瓷運到阿姆斯特丹拍賣,引發了歐洲人包括王室對中國青花瓷的喜愛,並將這不知來歷的陶瓷稱為“克拉克瓷”。
歐洲因使用中國陶瓷受益,需求量大大增加。“歐洲人認為中國的瓷器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李金明說,歐洲人原來隻懂得使用木頭做的生活用品,這些用品很難做到整潔衛生,造成飲食者死亡率很高。當歐洲人使用中國制造的鍋碗瓢盆等陶瓷制品后,衛生條件得到極大改善,他們認為中國陶瓷有魔力,對中國陶瓷這樣的“神器”產生膜拜。
因為景德鎮的官窯與民窯爭奪高嶺土等紛爭,導致官窯生產中斷80年,西方對中國陶瓷的需求供不應求。期間,荷蘭走私者就到被稱為“漳州河”的月港附近來購買當地生產的陶瓷。在平和、漳浦、南靖、華安等地燒制的漳州陶瓷也通過月港出口,“福建青花瓷”也在歐洲打開銷路和名氣。
漳州的民窯陶瓷似乎比德化陶瓷更早通過月港被西方所接受。古陶瓷研究專家葉文程曾表示,明代瓷器成為當時對外貿易的暢銷商品。1685年,英國派遣了商船“中國商人”號到達廈門,第一次大批運載了泉州德化瓷等物品回國。歐洲熟悉德化瓷器並仿制德化瓷器,甚至引發了當地的“廚房革命”,中國陶瓷代替了歐洲原有的廚具。
“歐洲人生產瓷器比中國大概遲了一個半世紀。”李金明說,因為中國便宜陶瓷大量涌入,歐洲人生產陶瓷生活用品沒有競爭力,隻能轉向生產更高級的工藝品、藝術品。歐洲被迫“轉型升級”,對我們當前進行的改革開放有一定的啟發。
月港有限開放的WTO“經濟共同體”雛形
站在漳州古月港餉館碼頭遺址前,那久遠的潮水在微微蕩漾著。在周圍傳來的陣陣蛙聲和狗吠聲中,李金明教授談起當年月港貿易盛況,讓人對歷史曾經探索的海外貿易記憶猶新。
“閩人通番,皆自漳州月港出洋。”大學者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提到的月港在九龍江入海處,是明朝時民間沖破海禁政策進行對外貿易的港口,這個連接海陸的重要交通要道因地形像“偃月”而得名。
淡咸相接的港水從海澄港口起,沿南港順流往東,經海門島,到九龍江口的圭嶼,再經廈門島出外海。月港海外貿易從明代宗景泰四年興起,在隆慶元年得到政府的開放許可而設“洋市”,明天啟以后衰落下去,有一個半世紀的興盛。
海上有荷蘭葡萄牙強敵,加上倭寇侵擾,明政府實行“海禁”后,福建正常的海上貿易被迫轉入走私方式,月港是最活躍的十大走私港口之一。李金明說,隆慶元年,明朝取消“海禁”,月港作為民間唯一合法的貿易港口后繁盛了60多年。明政府實行“月港制度”,要求所有出洋的商船必須從月港出發,並在從月港到廈門的九龍江水道上接受層層盤查。當時,也隻准出口東西洋,仍然禁止和日本通商。
不過,民間和日本的交流依然不斷,南京和福建商船到長崎的每年增多。崇禎元年,漳州船主倡議和資助僧人覺海等人,在長崎岩原鄉建了俗名“漳州寺”的福濟寺。
“月港第一次把貿易引向歐洲,是中國貿易第一次和西方接觸。”龍海市社科聯主席江智猛表示,月港繁華時,不足一公裡的海岸有7個碼頭,周圍形成7個商市,貿易涉及47個國家和地區,外來的商品140種左右,中國的海商集團崛起也被世界矚目。
大航海時代,月港貿易貫穿了東西方,對中國成為當時世界貿易中心功不可沒。李金明說,十七世紀的貿易中心在中國,西方只是買了一張票,搭了中國的便車,這在西方人弗蘭克的《白銀資本》一書裡有體現,該書推翻了“西方中心說”。
明政府為方便管理月港設立了海澄縣,寄托了“海疆澄清”的願望。李金明同時表示,月港是內河港口,出海也不方便,船隻從月港到廈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因為港道不深,大船裝滿貨物以后要用幾條小舟拖曳才能航行。明朝政府在漳州月港設這個“政策市”,是一種民間的倒逼,也是順應潮流的發展需要。
當時,這條“海上絲綢之路”從馬尼拉到拉丁美洲,后來發展到通過了班牙運到了歐洲而貫穿東西方貿易,這種建立“經濟共同體”進行的貿易符合全球發展趨勢,已經有WTO的性質。可惜,明朝之后的清朝進一步重農抑商,“海禁”政策更加嚴厲。
在關於福建的“山海專輯”中,《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執行總編單之薔甚至表示,在明朝開放月港民間合法貿易前幾年,海盜王直已經數次向明王朝提出“開放海禁、通商互市”的要求,中國則等到1979年,鄧小平又在中國南海邊那塊新月形土地上的海灣邊劃了一個圈,再次走向海洋。
“海絲” 文化滋養發展模式和精神家園
月港曾經使得漳州成為世界貿易關注的焦點,漳州小城也留下許多故事。
在月港這張名片的漳州人中,有從九龍江支流乘船出海的“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林語堂,也有以從月港進口的花生為題寫下膾炙人口的名篇《落花生》的許地山。還有一些久遠的傳奇。
被寶島台灣尊為“開台王”的顏思齊,就是月港所在地的海澄縣人。顏思齊帶領大批漳州泉州移民到台灣拓墾。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的祖父連橫所著的《台灣通史》中,台灣歷史人物列傳“以思齊為首”。顏思齊僅36年的人生歷程恰恰處在月港最繁盛的時期。
查閱史料可知,顏思齊28歲時,出生於漳州月港旁的龍溪人張燮寫成《東西洋考》。就算兩個人沒有交集,月港的繁榮和閩南人積累下來的航海經驗,對他和晉江朋友挑選人才開展海上貿易的貢獻也是不可磨滅的。
萬歷四十五年(1617年),張燮寫成的《東西洋考》是月港與東西洋各國貿易通商的指南。張燮一生著述編纂的著作有15種共約700卷,大學問家黃宗羲稱他為“萬歷間作手”。張燮編寫這本書時,月港作為明朝唯一合法的民間貿易港口已經運作了半個世紀。
在菲律賓總統阿基諾祖籍地的漳州,遙想當年漳州人開拓進取的精神,至今依然令人動容。當年的漳州人中,潘榮率使團到達疏球國並寫下《中山八景記》,嚴啟盛最早開發澳門,吳讓在海外首位受封爵王,林秉祥獨執東南亞航運業牛耳,潘振承首任清朝廣州十三行商總並成為世界首富……
回到現實中,眼前的漳州港一片繁忙景象。在國家級開發區漳州招商局經濟技術開發區,該管委會副主任鄭明輝介紹,漳州港有優良的傳統,是國家一類口岸和首批對台直航口岸之一,已有來自美國、德國、荷蘭等國家和香港、台灣等地區的600多家中外企業在此落戶,總投資50多億美元,港口與企業互利互惠,形成良性的循環。
在龍海晏海樓前,龍海副市長康文將表示,龍海正在推進“海絲申遺” ,讓民族文化的DNA在龍海快速發展中和“看得見鄉愁”緊緊連在一起。在漳浦籍台商李瑞河的天福茶庄總部,漳浦副縣長陳美惠表示,漳浦有千年文化傳統,有海洋發展的傳統和優質資源,在發展對台優勢的經貿的同時,也將進一步挖掘黃道周、蔡新、蔡世遠和藍鼎元等歷史上有專門記載的名人文化,為“新海絲”注入豐富內涵。
漳州也正進一步加大“海絲”文化資源的挖掘、傳承和展示,提升閩南文化在東南亞的影響力。漳州市市長檀雲坤還用“看風使舵、敢頂風浪、借船出海、同舟共濟”四個詞語概括“漳州海商精神”。他表示,漳州將繼承這一好傳統,圍繞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五通”目標,主動融入,積極作為,通過強化經貿合作、發揮港口優勢、深化閩台合作等措施,將漳州打造成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節點城市。
改革開放以來,漳州與東盟、中亞、南亞和非洲等國家和地區的貿易迅速恢復、逐年增長。今天,漳州產品遍布“海絲”沿線40多個國家和地區,這些國家和地區已成為漳州最為重要的貿易伙伴。其中,東盟還是漳州最大的出口市場。
如今,漳州強化經貿合作,目前已初步梳理融入“一帶一路”建設項目31個,總投資超過1100億元﹔發揮漳州全市海岸線715公裡、擁有20多個天然港灣的優勢,加快發展“大港口、大通道、大物流”,構建便捷的海陸交通體系。
大陸2300多萬台灣台胞中有1/3祖籍在漳州,連戰、蕭萬長、王金平、江丙坤、林豐正、陳水扁、呂秀蓮、謝長廷等台灣政要人士的祖籍都在漳州。漳州有對台的優勢和特色,應該深化漳台合作。檀雲坤說,漳州將在繼續抓好古雷石化產業園、漳州台商投資區、漳浦台灣農民創業園建設中,做到兩岸優勢互補、合作共贏,“兩岸聯手賺世界的錢”。
漳州各縣市自古都有堅壁固守的土樓,也有母親河九龍江奔流過福建最大平原而入海的勃勃生機和開放情懷。漳州市博物館的資料顯示:漳州月港的興起正逢歐洲人東來,月港出口生絲、陶瓷等東西,進口的產品除胡椒香料和珍寶之外,“歐洲人剛發現的番薯、煙草、花生等美洲特產初傳中國,進而擴散到其他地區,使中國第一次分享到了全球化的碩果。”當年,漳州等地居民首次接觸西班牙銀幣,並很快當成通行貨幣。
千百年來,日夜奔騰的九龍江水和富饒肥沃的漳州平原滋潤著這塊土地上的人們,養成了林語堂先生的樂道、閑適和幽默的文化氣息。撫今追昔,漳州人養成在“田園都市、生態之城”中的愜意“慢生活”,或許也蘊含著“新海絲”追求的大同世界的和平生活的縮影。
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百年夢想如此切近地照進現實,漳州融入世界潮流的新畫卷也正在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