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鈺北大演講：靠權勢錢財得到的尊重是假的

　　今天很高興能夠到北大跟大家見面，北大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學校之一，我一生的願望就是到北大，今天達到這個願望了。我今天要講的分成兩個部分，一是講我從警56年來的一點經驗，講完了我的經歷就講一些案例。

　　時間：2014年2月25日

　　演講地點：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朗潤園萬眾樓

　　演講人：李昌鈺

　　演講人小傳：世界著名刑事鑒識科學家。1960年畢業於台北中央警官學院警察科學專業， 1975年獲博士學位。1979年被任命擔任康乃迪克州首席刑事犯罪專家和州警政廳刑事鑒識所主任，1998年被任命出任康乃迪克州警政廳廳長。目前是美國紐海文大學鑒識科學終身教授和李昌鈺鑒識科學學院主辦人。

　　主持人語：他被稱為“當代福爾摩斯”，他是全美警界最高職位的華裔首長，他在世界46個國家參與了8000多件刑事案件的偵破工作，他被稱為“使全世界罪犯睡不著覺的人”，他就是“當代神探”李昌鈺博士。冬末時節，李博士做客北京大學朗潤園，分享他參與過的世界經典案件和人生智慧。

　　◎從警經驗◎

　　有一天晚上我清醒了：我沒有姚明的DNA，也沒有林書豪的基因，我不可能長到六尺八以上

　　我一生拿了很多獎，很多大學、機關請我去演講，就發我一個獎。最近美國又給我一個獎項，是給不是美國出生的，但是對美國有一些貢獻的人。那天晚上給我一個金色的獎牌，又大又重，我整晚頭都抬不起來。我說了答謝詞，我說人的一生就是一次漫長的爬坡過程，不可能一帆風順，都是有高有低，所以我們要接受這個現實，高的時候絕對不要驕傲，低的時候絕對不要氣餒。每天走一步，每一步留下一個腳印，那你一年回頭一看，留下了很多。

　　我是哪裡人？我是江蘇如皋人。我今年幾歲了？誰說28？28，有獎。我已經76歲了。但是人的年齡不重要，我說人有6種年齡，出生年月日是最不標准的，除了出生年月日，你有生理年齡，還有體格年齡、心理年齡，還有什麼？經驗年齡。一個農夫在一塊地上種了幾十年，一個大學的農業教授到了那兒，誰對那塊田懂得多？當然是農夫，他有經驗。另外還有智慧年齡。

　　我到台灣，22歲變成最年輕的警官。我並不是生下來就想當警察的。美國很多寫書的、拍電影的說我生下來就想做個神探，亂講。我中學的時候希望做個籃球明星，想做姚明(那時候姚明還沒有出生呢)。我雖然個子矮，但我打得很快。我去問教練，教練說你長高兩尺再回來。每天晚上回家我就練身體，希望再長高幾寸。有一天晚上我清醒了：那是不可能的，我沒有姚明的DNA，也沒有林書豪的基因，我不可能長到六尺八以上。所以我們要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對自己要絕對公正，自己要摸著心問自己我能做多少事情。

　　我不可能打籃球，去念警察是因為家裡沒錢。台灣有兩個學校是免費的，軍官學校和警官學校，我就去考了警官學校。

　　到紐約上學，很多人問你的畢業証怎麼拿得那麼快，就一年，不可能的。但是不可能變成可能，為什麼？因為我已經做了十年，我隻要把課程念完，我的論文早就寫好了，已經在我腦筋裡了。所以你每天把經驗和知識結合在一起，就能很快成功。

　　媽媽說你做什麼事情不是為自己做，要為未來的中國人打開一條道路

　　我做美國的警政廳長，很多人說不可能的，美國有史以來沒有一個有色人種做了他的警政廳長。我開始不要做的，我不喜歡做官。那一年9個月兩個廳長被開除，一個辭職了，州長來找我說李博士請你做，隻有你能挽回人民對司法制度的信心。我說不行，前前任州長請我我就不做，上任州長找我，我說死也不做。這個州長很聰明，馬上去找我媽媽。他知道我一生最尊敬的人、最怕的人都是我媽媽。我從小沒有爸爸，我媽媽一個人撫養了13個兄弟姐妹，我們都很怕她。

　　每個禮拜我去看她，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高興不高興。她打電話，我說：“媽媽好。”“怎麼好啊？”我一聽不對了：“什麼事情媽媽？”“人家看得起你，你怎麼不去做？”我說：“那個工作不好做的。一天好多個會議，看到女孩抱一下、看到小孩吻一下才親民。我一天抱幾十個女孩，太太說怎麼滿身都是香水的味道？”我媽媽說你做什麼事情不是為自己做，要為未來的中國人打開一條道路。美國雖然是個公平平等的社會，但是有一張無形的網是你看不見的，有很多工作有色人種做不到的，警政廳長就是一個。我聽媽媽的話做了兩任之后，給警政做了全面改革，老百姓又有了信心，我有20個目標通通達到了。我就跟州長說現在我可以走了吧？他不肯，我說非走不可。州長讓我給選一個繼任人，競選的17個，我選了一個大法官。他就職那天我任命他宣誓就職。我說我選你的原因不是你的法律常識好，也不是你是大法官，我選你的唯一原因，你比我矮。

　　我念第一個學位時有家有小孩了，要上學，收入不夠，晚上就去端盤子做服務員，周末要教功夫。我是黑帶空手道。外國人的錢最好“騙”。教功夫，外國人手長腳長，下盤不穩，所以你不能跟他打拳擊，你拳頭沒到他已經打到你了。他一上場狠狠踢他一腳他就倒下來了，爬起來還沒有站穩再一腳又倒下了，三次他就拜你做師傅。

　　我念第一個博士學位的時候，自己的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因為美國什麼都要錢，你的畢業典禮也要給錢的。我想想這麼貴，干脆在家裡自己畢業算了，所以我在家裡畢業的。我的女兒說爸爸要個証人，就放個長頸鹿在這兒，這就畢業了。現在看到這張照片既痛苦又甜蜜，沒有痛苦就沒有甜蜜，有高有低才有甜蜜。講到這裡，第一個學位很辛苦！

　　現在多容易，隻要講演30分鐘，就給我榮譽博士學位。今天在這裡要講多久？

　　今天大家到這裡，是希望從我身上看到點什麼，你本可以在寢室裡看看電視喝杯酒，但是你來了

　　人生一定要有個Purpose(目標)，有夢想與目標的人，生活態度積極、進取、創新，動力源源不絕。世界上最可悲的人就是整個世界都在變化他還不知道。

　　我畢業了去的紐黑蘭大學，我的導師很生氣，說哈佛、伯克利都要你，你為什麼不去？我說我到哈佛、伯克利肯定不會那麼快拿到博士學位，小的廟成功的機會也很多。現在我們變成美國的警探培訓中心，破不了的案件都到我們那兒。有59個國家的人在那裡學習，裡面有很多的儀器、各種方法。所以怎麼樣使不可能變成可能，要訓練你的思想，追逐你的夢想，建筑你的構想，達成你的理想。

　　1976年，州長請我做康州的首席驗尸專家。我畢業博士之前，74、75年拿一萬九千塊美金的年薪。等我拿了博士，我拿多少錢呢？六千。到紐黑蘭大學變成三萬五千。你們猜猜首席鑒定專家拿多少錢？一萬九，又回去了。我太太說你還是教書算了，做什麼首席鑒定專家。但是人要有一個夢想，我要把這個最差的實驗室改成最好的。我達到了我的夢想，2008年我們的實驗室變成世界上有名的。我的薪水變成一年十五萬美金。后來州長讓我做警政廳長，我太太問拿多少？八萬三。所以，錢並不重要。

　　實驗室剛開始的時候十幾個警員，兩個警官一個隊長，都是老弱殘兵，外邊不能工作的調到鑒定中心。我的文書專家眼睛看不見，我說你眼睛看不見怎麼做文書？他說博士我在外邊不能巡邏了，廳長說這裡有空缺。我的血液專家最可怕，看到紅的就發抖！我讓他們通通到學校重新念，“眼睛不好耳朵怎麼樣？”“博士我眼睛不好耳朵特別靈。”“那訓練你做聲音鑒定。”“耳朵不好眼睛怎麼樣？”“我眼睛可好了。”“那做文書。”發抖的怎麼樣？我給紅的變成藍的，看到紅的發抖，看藍的心情就平靜了。

　　我一生沒有錢，但是我有很多朋友，這不是靠權勢得來的

　　很多人問我成功的秘訣是什麼，我覺得要有能跟人相處的技巧，要有交流傳達的技巧、時間管理的技巧、企業管理的技巧。管理之本就是管人，人管好了事情就好了，人管不好再大的企業都沒有辦法。怎麼樣管人？要管他的心。外國人比中國人好帶，為什麼？外國人當面跟你辯論，他對你服氣了，就死心塌地替你服務。中國人有個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最近聽說十年都不晚了。

　　管心就是要管自己，假如自己不好好做，只是要求部下，那沒有辦法。管自己就看怎麼樣帶人，尤其我們做公安的，要整個團隊工作。我實驗室裡的高級主管都是跟了我幾十年的，外國人跟一個中國人幾十年很難的，其中馬克跟著我46年。他一生最大的願望是變成中國人，他每天都要吃中餐、喝茶，還學會講幾句中國話。我不在人家找我，他就講師傅雲游。他外國音講師傅雲游人家聽不懂。他說你們這麼笨，師傅雲游就是李博士不在家。

　　我跟世界上有名的人、有錢的人、佛教大師都能討論人生，也跟很多世界領袖、國家領導人見過面，討論過事情。上天對人最公平的事情就是每人每天都擁有24小時。偷懶的早上先到廁所看報紙，中午、下午打瞌睡，四點下班三點半就收拾了，到點就走。這是欺騙誰？欺騙自己。美國人平均睡3200個小時，吃掉1000個小時，中國人要吃雙倍，有意義的事情730個小時，休閑娛樂2000個小時。我平常睡的比較少，節省了很多小時。我吃得很快，我太太常常說像個吸塵器，她還沒有燒好，我一下就走了，吃飽了就去工作，這樣一年就省多少個小時。

　　靠權勢和錢財得到的尊重是假的，一旦失去權勢跟財產你就破產了，真正的友情最重要。我一生沒有錢，但是我有很多朋友，我常常開玩笑我到世界各地一毛錢都不要帶，每個地方都有朋友，這不是靠權勢得來的。

　　◎辦案經歷◎

　　華南虎

　　我一生到過46個國家，破了很多案件，你們要聽哪個？

　　克林頓的？李博士到白宮趴地毯上找物証﹔萊溫斯基的洋裝，上面有他的DNA？(眾笑)

　　在中國最大的案子是華南虎的。我到北京講學，他們說博士這個問題大了，一些專家學者說真老虎，一些說假老虎，到底是真是假，你看看吧。我說我只是屬虎的，不會看虎。到了美國，報紙都在辯論真假老虎。我說送來看看吧。他照的照片，看到一個小老虎，我說中國農民的生活程度這麼好，用的全自動照相機。我做了一個動畫，當中隔幾分鐘。這老虎眼睛、舌頭都不動，什麼東西在動？樹葉在動。樹葉子動，老虎不動，當然有問題。但這是怎麼做的？我說這個中國農民有高科技，合成的。中國網民更厲害，找到了一個日歷，拿給我看看這是不是周老虎？顏色不一樣，但是會PS的都知道顏色很容易改。一看這個老虎面相有點熟，趕快去比一比。老虎的皮跟人的指紋一樣，每個老虎都不同。我們用指紋比對的方法發現老虎不但斑紋一樣，胡須數目也一樣，所以我們的結論是周老虎就是個紙老虎。

　　陝西公安廳做了很多工作，起先問周正龍，他否認。去他家裡搜索，發現了周不舍得丟掉的老虎日歷。他把老虎貼在紙牌上，還做了老虎爪，就拿個紙牌插在這兒照一照，再搬到那裡照一照，所以我們看見樹葉子動，老虎不動，他就是用這種“科技”做成的。最近他出來了，又看到老虎了，但是他說他沒有帶照相機。所以我們這個工作是非常有趣的，每天不同、每個案件不同。

　　洛杉磯疑案

　　發生在洛杉磯的一個案件，讓我們知道鑒尸人員的中立有多麼重要

　　有個案件發生在洛杉磯，很大的地毯專賣店，老板禮拜一到禮拜六上班賣地毯，禮拜天到店裡加班整理文件。早上九點去上班，下午四點回家跟太太吃飯。案發禮拜天四五點沒有回家，七點八點九點，太太擔心了，就到城裡的店發現門關著但沒鎖，推開門燈亮著，先生的衣襪鞋褲都在，就是沒有先生。太太以為先生在辦公室睡著了，就去看，一轉彎看到兩條腿，嚇了一跳。正在看的時候后邊來人打了她一悶棍，昏倒之前看到一個難看的黑女人，大頭，卷發。太太醒來，發現睡在先生旁邊。太太到洗手間，一看衣服上有血，用紙巾蘸水洗洗擦擦，然后到辦公室報警。等了半天警察沒有到，她梳梳頭擦了點口紅等在現場。警察到了就把太太抓了。為什麼？先生都死了你還梳頭擦口紅。太太的衣服送到鑒定中心，洗過的血跡DNA跟死者一樣。那報告的意思是什麼？太嚴重了。警察再去調查，先生買了兩百萬保險，受益人是太太。又到鄰居處訪問：這個太太真凶，每次跟先生吵架，拿皮包打先生。有人証、有動機、有物証，頭等謀殺罪罪名起訴。

　　太太找了個最好的律師，律師請我幫忙，我說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管世界閑事。律師不知道我媽媽的電話，就找到巴頓博士，我最好的朋友。巴頓博士接案兩個月沒有什麼進展，我到紐約講學，巴頓博士打電話說今天晚上請你吃飯。我說“為什麼請吃飯？”“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很想念你。”我說“警察局長請我吃飯，他那個窮鬼，吃的都是炸雞。”“我請你吃小牛肉，75美金一塊的。”我說“為什麼？”他說“我太想念你了！”

　　牛肉很好吃，叫了一瓶酒。我說今天要開車不喝酒，服務員說300美金呢，我說喝喝，兩杯，太太開車。喝了他的酒、吃了他的肉，我說到底是什麼，他說能不能看張照片？把一張照片拿給我看。我一看，“這個奇怪了。”他說“哪裡奇怪？”我說“真奇怪。”他又叫了一瓶酒。喝了酒他說能不能告訴我哪裡真奇怪。我說你看不出來嗎？他背上的血手印。因為現場人員跟法醫一到就把尸體翻過去了，現場報告、驗尸報告、起訴報告都沒有提到這個。請我飛到洛杉磯，法官跟檢察官一看，謝謝李博士指導。我說“照這張照片的警探應該受獎。”他說“博士我真是沒有看到，我只是照了一張照片。”后來這個案子破了。原來這個先生禮拜天不是加班，他是gay(意為同性戀者-編者注)，去找鴨子，發生了不幸。所以我們鑒尸人員一定要中立。

　　陳水扁

　　陳水扁“3·19”案讓我們了解“理會証明一切，不管人家怎麼批評，你永遠不能滿足人家，有多少物証講多少話就對了”。

　　“3·19”這個案件剛開始，選舉最后一天，陳水扁、呂秀蓮掃街賣票，警衛人員據說900多人。當時國民黨請我去，我說燙手的山芋，沒時間干。他讓介紹幾個美國專家，找了三個人。一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說不干了，要回來，說我們辦案從來沒有這麼大壓力，每個人都要我們寫報告。之后就有很多人打電話找我媽媽。(眾笑)

　　去了一個人工作，每樣物証親自檢驗，別人檢驗過也要再驗。有一張照片，是陳水扁的肚皮，上面有傷。大家都說不是槍傷，是刀劃的。我看了就有疑問：“什麼刀？”“美工刀。”“沒有這麼快啊。”“那是手術刀。”“這旁邊不會焦啊。”“那是鐳射刀。”“旁邊怎麼有兩塊皺起來的小皮？”

　　還有兩個子彈，一看就知道是土制的，鉛彈上邊有很多不同纖維，三種顏色，這表示他穿了三層衣服，裡邊穿的白汗衫，外邊藍條子襯衫，還有一件夾克。銅彈頭是完整的，尾部掃掉30%，這証明沒有來福線(指炮管及槍管內呈現螺旋狀凹凸的線-編者注)。有來福線子彈會直線飛，沒有的話子彈會翻跟頭，所以近距離子彈還有殺傷力，遠距離就沒有。據此我們推算距離大概在25尺之內，是玩具槍。一個玩具槍怎麼變成真槍？把槍管換成不鏽鋼的，其他都一樣。

　　我們把過去五年玩具槍的案件通通調出來，發現4678件，其中52件工具一樣，所以我們知道這52件是一個人做的，用同樣的工具。從這個追蹤，追到唐守義，他交代其中一隻賣給姓吳的，轉了四手到了陳義雄。這時我們的鑒尸工作已經做到極點了，下面就是警察的工作了。

　　開始我接手這個案件，民進黨的報紙說我是中央警官學校畢業的，一定偏藍的。藍營就說我怎麼好怎麼偉大，綠營就攻擊我。等鑒定的結果是對民進黨有利的，民進黨就說我怎麼偉大怎麼好，藍營報紙說我受賄，跳到黃河洗不清。還好陳水扁被抓了，貪污的每一筆錢都算得清清楚楚，假如我拿了一毛錢，大家想想看我還有臉站在這裡跟大家講話嗎？所以理會証明一切，不管人家怎麼批評，你永遠不能滿足人家，有多少物証講多少話就對了。

　　編輯后記

　　朗潤園最早是乾隆帝第十七子和碩慶親王的園子，1898年以后做了13年的軍機處，在這個地方請李博士講世界名案別有一番滋味。從李博士的演講中，能夠悟出很多深刻的道理。以名案為線索，我們也可以從他背后的思維模式、從他的傳奇故事裡感悟到很多東西。

　　感謝主辦單位北大國家發展研究院EMBA中信出版集團的大力支持。

　　(北京青年報 整理/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