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多數人將換季時整理出的舊衣服當做一般的生活垃圾一扔了之。不過,你知道你扔在垃圾箱裡的舊衣服,最終去了哪兒嗎?
記者連日來調查發現,數量龐大的舊衣服未經任何消毒,經過多次轉賣,最終再次進入零售市場。
小販8角一公斤回收
一件舊衣服,被扔進垃圾箱后,將開始一段怎樣的“旅程”?是與其它生活垃圾一起被送往垃圾填埋場?還是將作為資源再次被利用?記者從小區的垃圾箱開始,對舊衣的去向進行了一番調查。
記者隨機走訪了閔行的幾個居民社區,清潔工人及小區附近的垃圾收運小販的答復無一不是“我們先挑自己能穿的,其它就拿去回收站”。
事實果真如此嗎?和舊衣小販打過多年交道、經營舊衣回收企業的業內人士並不認同,“小販會穿撿來的衣服?如果是病人衣服、死人衣服呢?小販都不穿的,他們撿來后直接賣掉變現。”
業內人士向記者介紹,在上海,除了正規做廢舊衣服回收的企業,大量被市民丟棄的舊衣服通過走街串巷的小販,或沒有資質的廢品回收站,進入回收領域。
記者走訪了市區多個廢品回收站,除了兩家回收站明確表示衣服可以收但不給錢之外,其他幾家都是有償回收。
在凌雲路的一處廢品回收站內,面對記者拎來的一袋舊衣服,工作人員熟練地起秤:“衣服8毛錢一公斤。有不要的被子、床單都可以拿來。”
“收來的衣服怎麼處理?”
對方含糊表示:“總歸有人要的。”
倉庫藏身瀏河小村庄
舊衣服到底價值幾何?從回收站出來后流向何方?記者以舊衣回收商的身份了解到,在上海與江蘇太倉交界處有不少二手衣服交易“市場”。也是在那裡,舊衣回收的鏈條逐漸清晰。
記者驅車開往距離上海市區40多公裡的江蘇太倉瀏河鎮,在滬太公路上就已看到好幾輛裝滿一包包衣物的輕卡向瀏河方向駛去。記者跟隨其中一輛輕卡開進瀏河鎮的一個村庄,這個地處長江口的村子看起來非常普通,沒有熟人帶路,外來車輛根本無法找到隱藏在村子深處的舊衣倉庫。
在僅能通行一輛小車的田間小路的盡頭,是一排破舊的鐵皮倉庫,倉庫門口有半人高的牧羊犬守門,另一側,剛洗好的各類長褲直接晾晒在路邊的鐵絲網上,綿延數十米,底下就是臟污不堪的垃圾及廢棄衣物。
一名中年婦女正在倉庫門口洗衣服,不遠處還堆放著待洗的衣物,不少甚至還沾染著泥漿和血漬。記者詢問洗衣婦女,她說,這些褲子衣服都是收來的,實在太臟就拿水過一下,不然賣不掉就虧了。聽說是來買衣服,這位婦女很熱情地招呼老板出來接待記者。
走進倉庫一看,靠近大門的地方停著一輛輕卡,兩個工人一個負責從車上卸包裹下來,另一個戴著口罩負責現場分揀。整個大倉庫被分成六個“鋪位”,每個“鋪位”歸一家人,衣物都用花花綠綠的布包好,一包包摞得直逼天花板。
倉庫地上攤滿了各式衣物,進去挑貨要翻越一座座“小山”。“你第一次來吧,看我們這裡像不像個垃圾場?沒事,你隨便踩,不要緊的。”老板自嘲道。
臟衣服洗洗晒晒照賣
記者以女裝店店主來看貨為由,提出要買一些當季的毛衣和外套,老板立刻翻出兩包衣服讓記者挑選。原來,倉庫裡摞好的一包包衣物都已經過二次分類,按男女裝、薄厚、新舊程度不一等標准分好類。
記者隨意挑選了幾件外套和毛衣,發現不少衣服是濕的,發出一股霉味。老板立刻解釋:“我們的倉庫絕對不漏雨,漏雨還得了。可能是拉貨正好趕上下雨天,路上淋濕的,晴天晒晒干就好了。”
見記者挑的都是冬裝,“好心”的老板還不忘給“專業意見”:“現在的小姑娘冬天都不愛穿厚的毛衣,你可以買點裙子回去,有亮片這種,很好賣的。”老板表示,由於薄款衣物二次清洗起來比較方便,很受進貨的店主青睞。另外,處於換季的當口,收來的舊衣裡夏秋裝的比例很大,可挑選的余地也大。
在倉庫裡,記者還看到不少八九成新的童裝外套散落在地上。
“童裝也有人要嗎?”
“有啊!不少人要呢。你看這些衣服幾乎是全新的,回去洗一下就能挂起來賣了。”
按新舊程度5-7元/件
記者以買家身份對話舊衣老板,試圖了解舊衣服的經營之道。
記者:“你這些衣服都是哪裡來的?”
老板:“都是廢品收來的,上海附近、全國各地的都有。”
記者:“你們收衣服的時候會挑嗎?還是收回來再挑?”
老板:“我們收貨都是拉統貨(記者注:統貨指不分質量?規格?品級,按統一價格收進的衣服),拉得好就多賺點,拉得不好就虧了,拉來了再自己分類。”
記者:“衣服收回來洗嗎?門口晾著的衣服是干嘛的?”
老板:“不洗,除非實在太臟。有時客戶要貨量大,我們就簡單洗一下,就晾在那兒(手指門外)。”
記者:“收統貨的生意好做嗎?”
老板:“像上海好一點的小區,有錢的,換季的時候好衣服很多,隨便拉拉就一車了。”
記者:“賣給我怎麼個賣法?外套和單衣價格怎麼算?”
老板:“看你拿多少貨了。隻拿一兩件的話,15塊一件。拿得多的話,最差的5塊(一件),款式新的7塊。毛衣、外套、薄的、厚的都一樣價錢,論件算。”
開卡車進貨,男裝暢銷
記者發現,在每個“鋪位”門口還挂著幾件品相、成色相對不錯的衣服、包包,“這些都是當季暢銷款,一挂出來就被買走的,很搶手。”老板無不自豪地介紹道。
見記者是第一次來“打樣”,老板還不忘自我推銷一番:“來我們家買衣服的人很多,第一次來看覺得貨不錯,第二次都是開卡車來拿貨的,好多開門面店的都來這裡拿衣服。常熟那邊的批發市場都過來拿貨,他們一拿就幾千件。”
哪類衣服最暢銷呢?據這位老板介紹,來拿男士衣服的居多,“所以我們留貨也是男士的多。像你這種要女裝的不多,我這裡也就十來包。下次來之前記得打電話告訴我要的類型和件數,我提前幫你留貨。”
臨走前,老板還不忘“指導”記者出行路線,“你開的大車(記者注:這裡指進貨的卡車)還是小車?如果是大車隻能從瀏河繞進來,上海那邊限高,小車的話可以直接從上海進來,很方便的。”
拿貨的多為實體店的
在瀏河的舊衣倉庫,記者一共拿了10件衣服一個包,70元成交。分別為:5件看起來八九成新的短款毛呢外套和5件毛衣,均為6元一件﹔八九成新的仿皮毛菱格拎包,10元一個。
記者隨后在淘寶網查詢,款式相似的毛呢短外套價格多在170元-300元之間﹔而包包的價格則在50元-250元不等。而據倉庫老板介紹,來拿貨的多為開實體店的服裝店主,“網店你尺碼不全不好賣,開門店的可以說賣剩一件,顧客也會信的。”他邊說邊拿起一條裙子,“像這樣的紗裙,有亮片的,他們拿回去都賣好幾百,批發的一條裙子拿貨4塊錢,拿回去自己打牌子吊上去,起碼賣兩三百。”
次日,記者以0.8元一公斤的單價將從瀏河收來的衣物賣給了上海的一家廢品回收站,一共賣了4元。
而據瀏河當地開卡車收運舊衣、帶人看貨的司機介紹,從上海的廢品站或拾荒小販處收衣服的價格是每噸2000元到3500元不等,從上海拉到瀏河賣給舊衣倉庫,每噸賺500元到1000元不等。倉庫老板再挑出成色新、質量好的衣服,論件賣給來進貨的服裝店主。
牛仔衣褲成黑市香餑餑
除此以外,記者在瀏河還看到了“大宗買賣”的身影。同樣是從類似的舊衣倉庫拿貨,但挑的全是牛仔衣褲,不少還是挂有吊牌的。3噸的輕卡將整理好的牛仔衣褲一車車往村子外面運,開到村口的大路上,來接頭的是一輛山東牌照20噸載重量的大卡車。五六個工人不停地將衣物從輕卡往重卡上轉移,半個小時工夫,滿滿兩輛輕卡的貨就轉移完畢,卸完貨的輕卡再回到村子裡裝貨。
見記者也是來拿貨的,輕卡司機介紹道,他們的衣服一部分是從服裝廠直接拿貨,所以有吊牌,但不肯透露服裝廠的名字。問及重卡的去向,司機更是語焉不詳,隻說“拿到外地去賣的”。
針對這樣的現象,業內人士一針見血地指出,牛仔衣褲本身通過水磨處理,新舊很難區分,一向是二手衣市場的香餑餑。2013年,《南方都市報》、《深圳商報》等媒體曾曝光深圳的黑工廠將回收來的廢舊衣服貼牌再出售的案件。“把原來的牌子剪掉,把世界品牌貼上去。這種行為國家一直在管制,查到就會取締。”
[三問瀏河鎮]
治不了?五六年整治了三次都無果
從地理上看,太倉瀏河舊衣倉庫所在地與上海寶山的蔡楊宅僅一條馬路之隔,記者聯系到蔡楊宅所屬的上海寶山區羅涇鎮鎮政府,鎮宣傳科負責人介紹,倉庫屬於江蘇省,上海無管轄權。
而記者從蔡楊宅的本地村民處了解到,這些倉庫是屬於太倉瀏河鎮瀏南村的,最早是片農田,后來建了倉庫承包給外地人養奶牛,但生意不好,奶牛場關了,倉庫就被用來做舊衣服生意,已經存在五六年了。平時經常能看見小型卡車進進出出運貨。
為了摸清這片舊衣倉庫的前世今生,記者聯系了江蘇省太倉市瀏河鎮鎮政府,鎮宣傳辦負責人印証了蔡楊宅村民的說法:“瀏南村緊靠上海這一段的舊衣倉庫的確已經有五六年了,存在衛生隱患、消防隱患、違法佔用土地等問題,一直在整治。”
據瀏河鎮宣傳辦負責人介紹,倉庫是由三個人造的,再出租給從事舊衣回收的經營戶,房東和租戶都是外來人口。最早的一次大規模整治是在2011年,當時共發現三個點,30余戶經營戶。2013年又經歷過一次整治,其中一名房東的倉庫已轉手改建家具廠,十幾戶舊衣經營戶搬出。2014年年初,衛星遙感拍到該地區又出現新建倉庫,當地綜治辦於是第三次整治,把新建的1900平方米倉庫全部拆除。
“三次整治,減少一個點,目前還存在兩個點20余戶經營戶,8000平方米左右的違建倉庫。每次整治,經營戶都會搬走,但他們流動性極強,倉庫不拆,過一段時間又會回來,反反復復。如果當年全部強制性拆掉,現在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該負責人說。
拆不掉?澆汽油,脫衣服,我們都遇到過
那為什麼不將舊衣倉庫大本營徹底拆除呢?“補償款談不攏,房東獅子大開口。”該負責人表示,執法者也很無奈,“拆除違法建筑,我們給補償款已是人性化操作了。一般都是10元到30元每平方米,再好的房子也不過80元每平方米,但房東要我們按補償給老百姓的臨時建筑的標准補償,一平方米300元到400元。”
在拆違這件事上,瀏河鎮面臨和全國各地拆違辦一樣的難題。“澆汽油、脫衣服,我們都遇到過。在違建倉庫這件事上,房東和租戶是利益共同體,往往都是抱團抵抗。房東眼裡隻有‘利益’兩字,哪管法律、安全。"
據悉,太倉市將出台新對策,擬對違建倉庫斷水斷電,“因為很多舊衣經營戶住在倉庫裡,給強拆帶來很大的麻煩。”該負責人透露。
堵不住?流動性太強,靠封路難根治
“我們也知道這裡的舊衣服再次流通到市場上是有問題的,光是消防隱患,想想也很嚇人,燒起來火燒連營。據了解,公安已布置了摸底排查,最遲2015年一季度會有大動作。”該負責人透露。
交警將對關鍵路段設檢查點,24小時巡檢,禁止貨運車通行。在村子主要路口實施隻出不進。想方設法堵住舊衣服流動的“血管”。
但瀏南村地理位置特殊,隻需要通過東升路,就可以直接進入上海境內,“舊衣游擊隊”的卡車會不會繞道上海境內迂回出村,進而逃避江蘇的監管?該負責人表示:“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將檢查點直接設在倉庫出入口,因為一旦有岔路口,就防不勝防。”
不過,曾參與多年整治的經驗讓該負責人對未來不太樂觀:“廢舊衣服加工回收點的流動性實在太強了,把他們趕出去了,立塊牌子,又能繼續做生意。他們的大本營也是搬了又搬,瀏南的倉庫最早就是從上海搬過來的,隻要有需求,他們永遠存在,只是從監管嚴的地方往監管弱的地方搬而已。我曾經在整治過程中遇到一個經營戶,他苦笑著對我說:‘我已經搬了七次家了,你們一來,我又得搬。’”
[中國回收現狀]
一年“扔”掉半個大慶油田
紡織協會:亟需加強科技研發增加回收利用附加值
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曾發布測算數據稱,如果我國廢舊紡織品全部得到回收利用,年可提供的化學纖維和天然纖維,相當於節約原油2400萬噸,超過大慶油田年產油量的一半。然而,“一扔了之”不但浪費了資源,更帶來莫大的安全隱患。
記者了解到,市民處置舊衣,一般有三個途徑,捐贈、與普通生活垃圾一起丟棄以及投放到分類回收箱。而民政部門對捐贈的舊衣要求達到9成新以上。而通過分類回收箱交由專業的企業或機構進行正規回收,在國內也僅有上海、杭州、廣州等少數城市在探索。
據在上海專門經營舊衣回收企業的楊膺鴻介紹,通過“大熊貓”舊衣回收箱等途徑,公司每年差不多回收舊衣2000噸,但據不完全統計,上海每年舊衣的產出量大概有10萬噸。即便加上其他舊衣回收企業的處理量,缺口仍很大。“走街串巷的舊衣小販,名義上也在搞循環經濟,但卻給城市安全帶來極大隱患。大量衣服流入政府不允許的地攤市場,他們收來的衣服沒法從正規渠道進入紡織廠纖維化處理,隻能當做二手衣服銷售。”
雖然我國早在2006年就開始實施可再生能源法,但對於舊衣回收並沒有配套條款。在上海,盡管自2012年12月起施行的《上海市再生資源回收管理辦法》 對廢舊棉織物的回收流程已有規范,但主管部門對回收站資質、具體回收流程、監管細則等操作層面的細節並沒有更多解釋。新華社2014年上半年亦發文指出,在我國,無論是衛生、質檢、工商還是民政部門,都沒有專門針對舊衣服出台相應的管理政策。正是政策的缺失,才讓瀏河這樣的地下市場屢禁不止。
“當前亟須打開政策上的口子,支持回收體系建設,鼓勵紡織企業開展回收工作,建立起二手交易市場,完善分揀,加強科技開發,增加回收利用的附加值。”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副秘書長孫淮濱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如是表示。
[國外怎麼處理]
美國
早在上世紀40年代,美國慈善機構就開始設立專門回收舊衣的捐贈箱,美國國稅局也為捐贈舊衣提供稅收減免優惠。紐約市大多數公寓內都有舊衣捐贈箱,每捐贈一包衣物就可獲得一張免稅表格,自己填寫捐贈數目。此外,美國有十余家著名的二手衣服銷售網站,各地有許多古董店或舊貨店收購並銷售舊衣。
盡管美國擁有回收舊衣的體系,但紡織品垃圾仍是再利用率最低的固體垃圾之一。全美隻有15%的舊衣作為二手衣物再出售或再利用。
澳大利亞
在澳洲的很多居民區、教堂門口或社區廣場邊都能看到舊衣收集箱,慈善機構會將收集來的衣服直接贈送給街頭的流浪漢,或放到慈善機構專營的二手商店出售。
慈善機構在獲得這些衣服后會簡單清洗,而大部分捐贈衣物的澳洲民眾在捐贈之前往往會把衣服處理干淨。
德國
德國的舊衣回收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收集箱回收,在居民區或商場附近擺放有防雨、防火、防盜、防老鼠的特制收集箱,主要由教會組織、慈善機構及專業的舊衣收集公司來設置。另一種方式是街道回收,收集者不定期地將筐子或塑料桶擺放在住戶門口,裡面寫有捐贈衣服的條子,這種回收方式一般不需得到當地管理部門的許可。
德國於2012年6月出台新的循環經濟法,對舊衣回收做了規范。
日本
日本每個城市都有定點回收舊衣或舊物品的店,由民間組織負責,他們把回收來的衣物捐獻給一些國家或地區有需要的人。在日本,舊衣捐獻者必須對衣服進行清洗消毒,已成為捐獻的普通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