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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靜回應“當代林徽因”稱號:無所謂沒必要辯解【3】

高慎盈 尹欣 陳俊珺

2013年01月25日09:36    來源:解放日報    手機看新聞

  解放周末:或者你認為自己就是對的。

  柴靜:顧准的話對我影響很大,他說,“什麼是專制?專制就是認為自己絕不會錯的想法。 ”批評別人前,要先捫心自問一下。

  解放周末:光有憤慨是不行的。

  柴靜:他也有憤慨,但他從這出發向更遠處走了。我們也應該向遠處走。我對曾國藩也感興趣,曾國藩和顧准一樣,都經歷了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的轉變,由善惡兩分這種憤青似的世界觀,轉變為隻對事實和明曉事理本身特別在意。他說“不曉事,小人固謬,君子亦謬”,不管你是君子小人,不講道理都不對。曉事,比道德還重要。

  解放周末:先有“事”,才論“道”。

  柴靜:就像這次我去採訪蘭考縣長,問題問得也很直接,我問他,為什麼你們修兩千萬元的財政樓,卻不修一個福利院﹔為什麼要求袁厲害換個更好的環境,卻不給她提供房子,到底是錢的問題還是意識的問題。在節目播出后,觀眾覺得問得挺直接,當地的干部也給我反饋信息,說你們的出發點不是為了要揭批誰,或是把誰變成丑角,你們問的問題真的是疑問。

  我採訪翻墜校車,按理說這對當地是個負面新聞,但他們看完節目后也給我發了個短信,覺得你沒有要煽動什麼情緒,他們也承認有不作為之處,我沒有給他們粉飾,但我也看到了他們的困境。什麼是“對事苛刻,對人寬容”?我採訪縣長,他沒回避,說怎麼處理他都應該,那是孩子的命。他流下了眼淚,說總做惡夢睡不著,“我也有孩童時代,但他們沒有了”。

  一個人的自責會在什麼時候流露出來,不是在逼問之下,也不是在壓力之下,而是給他一個機會,讓它自然地呈現出來。

  解放周末:鬆鬆土,讓它長出來。

  柴靜:芽兒已經拱出來了,你就別去拿腳踐踏它。你用敵意的方式去問,他會出於防衛把自己的立場踩得像水泥那樣硬實。不要動不動拿一個大壩把他的心攔起來,不讓他進,不讓他出,其實人是可以流淌的。

  所以他說,我甘願接受一切處理,我跟你今天談這個,就是想將來的人怎麼能把事情做好。這是最重要的,這也是我的出發點,我感覺到這個出發點大家都意識到了。

  我覺得“文學青年”是個很好的詞。

  ●這就是老舍說的,文學就是尋常與親切。

  ●回頭一看,多少年過去了還會有共鳴,這才叫文學,消費一個故事就沒意思了。

  解放周末:不管稱呼你什麼,很多人都感覺你有“文學青年”的氣質。

  柴靜:我覺得“文學青年”是個很好的詞。我身邊的朋友,他們性格各異,如果說有什麼共性的話,就都是文學青年。我們都是在小時候喜歡閱讀,十幾歲開始寫東西,就像崔健說的,隻要我有筆,誰也攔不住我。不論你是在吉林延邊的小縣城,還是山西的小縣城裡,一個小男孩或一個小女孩,在綠色格子裡開始寫文章的時候,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發表,也不是為了讓人傳閱,就是王小波說的,為了“自我”。就像葉子要展開一樣,就這麼簡單,生命原始的勁兒就在這,它要張開,要表達,要看見。文學也是這樣,它貌似無用,沒有什麼濟世功名、經世致用的東西,但它對人的心靈是特別重要的。

  解放周末:無用即大用。

  柴靜:對,如果我沒有保持對閱讀持續的興趣的話,我一定是個語言無味面目可憎的人。這是肯定的。

  大概我四五歲的時候,就用小刀在我們家牆上刻著“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可能有的字還不太認識,刻錯了,但是“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這裡面的意思小孩子是明白的,因為某個春天的早上起床的時候我看到了,感受到了,但還表達不出來,遙遠的古人的這幾個字就是我當時的感覺啊,音樂、韻律和色彩的美,我就把它刻下了,這是文學的共鳴。人的心靈與心靈相見了,世界突然多了一個緯度,讓人覺得很深廣。

  就像我看李娟的書,她在阿勒泰的戈壁裡,年三十放兩隻煙花,沒別人看見,誰看得見啊,母女倆人在那頭過著貧苦的生活,就是白歡喜,自得一下,她能為了什麼,沒有目的。但遠在北京的我“看見”了,我心中一動,就不得不寫下來告訴她,哎,我也看見了。這就是老舍說的,文學就是尋常與親切。

  解放周末:人們往往認為文學應該跌宕起伏。

  柴靜:這可能和我的趣味有關,我的趣味是比較現實主義,托爾斯泰和曹雪芹教給我的關於人的知識和採訪的知識,多過任何教科書。

  《紅樓夢》也可以拍成通俗言情劇,大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家伙,但真去看這本書的時候字裡行間都是尋常的人生經驗,隔了幾百年也能感覺到男和女初相識的情愫,家族裡的人都是尋常的。舉個小例子,抄檢大觀園后,薛寶釵突然說要搬出園去住了,這裡曹雪芹用了一句話,“李紈看著尤氏一笑,尤氏看著李紈也一笑”。筆墨之間如果不琢磨,就過去了。這一笑是什麼意思呢,抄檢大觀園后親戚家的姑娘為了避嫌搬走了,還得找這個借口,不能明說。我“剽竊”了這個,我的書裡老范和老郝那段,她倆的表情讓我想到了這點,你看,隔了那麼多年,人和人又相見了。這是夾縫文章,以前我看不到這些,如果我不是日積月累地看,也看不到這些。

  解放周末:你看了多少遍《紅樓夢》?

  柴靜:很難說,但我當年從湖南到北京就帶了這一本書。

  解放周末:女孩子愛看《紅樓夢》可以理解,但你為什麼又特別喜歡看《顧准文集》?

  柴靜:裡面都是人麼。我看《紅樓夢》看的也不是傳奇、言情,我看的是人性,我看的是平等,我看的是曹雪芹對於各種人物同時加以理解的深度。顧准對於經濟和政治的研究,一切都是為了人,從人出發去研究,才能不去建立天上王國,老老實實尊重規律。托爾斯泰也是這樣,所以他才能把《安娜·卡列尼娜》從通俗劇寫成文學。回頭一看,多少年過去了還會有共鳴,這才叫文學,消費一個故事就沒意思了。

  你做的事情可能很重要,但你自己並不重要,不要太愛惜自己的羽毛。

  ●文學和新聞,都是“看見人”。

  ●人是需要尊嚴和空間的,當她的悲傷來得太強烈的時候,你可以陪伴,但不要侵入。

  解放周末:對文學的理解與對新聞的認知,這兩者的相通之處是什麼?

  柴靜:都是“看見人”。一切事件都是人的結果。人永遠是個尋常,一切人都在情理之中,隻不過發生在身上的事情是在意料之外。

(責任編輯:李海霞、喬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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